第30頁
顏懷隱望著他,笑意大了幾分,欣然應約:「好啊。」
可等他病好不容易好了之後,還沒來得及去跟南陽侯一見如故,就被皇帝的一道口諭召進了宮。
他病了十幾日,初夏已然要邁入盛夏。
接顏懷隱的小太監遠遠就看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從朝華門進來,身影纖長,偏又生了點從骨子裡帶來的懶散,一身繁瑣端莊的月白色廣袖長袍愣是沒讓他穿出一點高華意味。
小太監心裡千迴百轉,面上低眉垂首地帶著他穿過一道道宮門,重新到了滄凝殿。
這次承德帝倒沒有心繫國事,和內閣大臣禮部尚書去議他的樓該怎麼蓋了。可正殿中擠了一堆來送湯湯水水的美人們,惹得承德帝在夏日裡春意盎然,自然還是沒空見顏懷隱。
只命常寧公公給扔給了顏懷隱一紙聖旨,聖旨上面寫著命顏懷隱為太子少傅,望他以後勤勉,好好教導太子殿下。
漸漸開始枝繁葉茂的石榴樹旁,顏懷隱慢慢將聖旨卷好,放進了自己臂彎里。
他指骨纖長,陽光下一片潤瑩,一看便不是會武的人。可此時挽著聖旨,倒像是擁著一柄金錯刀。
常寧似乎已經忘了顏懷隱在朝華門外拿他鬍子捉弄的事了,已然快成精的老太監面色如常地恭賀了一番後,不改色地道:「寶文街有個兩進的小院子,雖許久不住人了,可府內處處都是好的,顏大人若是不嫌棄,老奴便將地契給你,擇日大人有空便可搬進去了,也算在朝華城有了一個落腳之地。」
顏懷隱眉眼彎彎:「這也是聖上的意思?」
常寧聲音無波無瀾:「權當是老奴跟顏大人結個善緣了。」
「那個院子是老奴早些年置辦的,周遭也算安靜,」常寧慢吞吞道,「適合大人這種讀書人。」
顏懷隱搭在臂彎聖旨上的指尖點了點,笑意溫和:「常公公前些日子還無親無故的,今日怎麼就想著與我結善緣了。」
他這話屬實有些不太好聽,可常寧這次竟沒有再逃避:「是老奴回去想了想,老奴雖在這皇宮無親無故,可昔日卻也曾有幾位主子的。」
他看向顏懷隱:「顏大人與我昔日一位小主子有幾分相似。」
昔日的主子,無非是舊朝一些蕭氏皇族了。
這如今在皇宮中,承德帝還在滄凝殿內,談論蕭氏皇族,實在是不想要腦袋的行為,可顏懷隱面上竟真生出了點好奇:「是哪位貴人?」
常寧渾濁的眼珠微微顫了顫,盯著顏懷隱:「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舊朝的那位太子殿下,想必顏大人是不曾見過的。」
「不過,那位小殿下像早春青竹,」常寧一潭死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絲笑意,「與大人確是不像的,是老奴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罷。」
這位顏大人像在早春枯死的病樹,無一點生的意願。
這話不吉利,像是詛咒,常寧沒有說出口。
顏懷隱笑了笑,疏朗陽光下,他一半的影子與鬱鬱蔥蔥的石榴樹影溫吞的糾纏在一起:「那可真是我的榮幸了。」
常寧聽他這話,還要說些什麼,遠方卻慢慢傳來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並著幾句輕談。
常寧聽見了這音,立馬住了嘴,轉身往滄凝殿殿門外的宮道上看去。
顏懷隱也隨著他一道看過去,就看到了遠遠走來了幾個小太監,領頭的那個人面色陰沉,但卻長著一副顏懷隱熟悉的模樣。
正是江斂的徒弟——江洋公公。
幾人轉眼間來到了滄凝殿的院子裡,江洋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視線飛快地在常寧和顏懷隱身上轉了一圈,又在顏懷隱臂彎里的聖旨上凝了一瞬。
再開口,就是拉著長調的笑意:「顏大人好,常公公好。」
顏懷隱點了點頭,常寧客氣道:「小江公公這是幹什麼?」
江洋一笑:「我師父念著畢竟是夏日了,陛下和諸位娘娘在殿中擠著慌,特命我來送些冰塊去暑。」
他身後跟著八九個小太監,果然是抬著幾個大大的冰塊。
天生我材必有用,江洋此人則是頗有些做太監的天賦,正常開口說話都帶著些陰陽怪氣,很難不讓人想到是江斂借送冰之事,來嘲諷承德帝和這麼多妃子青天白日裡在書房中廝混。
顏懷隱無意摻和他們太監之間的事,輕輕往後退了兩步,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常寧也不留他,輕輕垂首:「大人慢走,老奴陪小江公公進去見見陛下,就不送大人了。」
顏懷隱與他告別,等回了驛站,沒過一會兒,就有宮中的小太監上門,送來了寶文街那個兩進院子的地契。
娃娃臉的小廝咋咋呼呼地捧著地契一路跑著,穿過驛站,將地契送到了顏懷隱手中。
待知道這地契是寶文街的地契後,他誇張的啊了一聲。
顏懷隱好笑,支著下巴看他:「寶文街怎麼了,值得你這般驚訝?」
在他的印象中,只記得寶文街對面架著一座橋,橋下有一家賣旋煎羊白腸的很是有名。
「先生不知道,」小廝皺著眉,「寶文街的兩個府邸三年前被九千歲買了下來,置辦了府邸。」
「他住在那裡後,朝華城便不太敢有人住過去了,」小廝看向顏懷隱,眼中閃著憐憫的光,仿佛顏懷隱從這驛站離開後,馬上就要屍首異處了,「等先生住進去後,恐怕就要和九千歲做鄰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