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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這句話,抿了抿唇,拉起屍體,就要轉身離開。
可他還沒有走兩步,就又聽到了一道腳步聲。
細軟足底的繡鞋,輕巧又明顯。
腳步的主人聲音平和,含著些疑惑:「連芳,怎麼了?」
顏懷隱拖著屍體的手一緊,他此時已是強弓之弩,可也要下意識地提氣用輕功離開。
從見到連芳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知道了微熹宮中此時住的人是誰了。
可他不想見她。
但那道奔襲的聲音已經來到了後院,她看到匆匆欲逃背影的那一瞬間,脫口而出道:「你若再往前走一步,本宮就喊了。」
顏懷隱不得已站在了原地。
連芳聽見這道聲音後,回過來了身,忙不迭擋在了她身前,聲音中含著恐懼,叫了一聲:「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蕭皇后,承德帝之妻,明勝帝親妹,顏晚晴少時最要好的閨中玩伴。
顏懷隱的親姑姑。
他除了顏岫青,最後的一個親人。
蕭皇后被連芳擋在了身後,看清楚了月光下背對著她的人。
單薄的,還拖著個屍體,活脫脫地像個報復宮廷的水鬼。
可蕭如碧卻不知為何,輕聲道:「你轉過身來。」
一片寂靜聲中,良久,顏懷隱轉過來了身子。
亮倘月光下,蕭如碧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樣子。
一張她不認識的,陌生的臉。
顏懷隱將眼睫深深壓下,說出去的話淬著戾氣:「再不讓我離開,我管你皇后不皇后,宮中侍衛來之前,我能將你二人都殺了信不信?」
他威脅起人來,唬人極了,連芳頓時又靠近了些蕭如碧,手腕都顫了起來。
皇后娘娘不受寵,諾大一個微熹宮,伺候的人本就那零星幾個,眼前這人要是發起來了瘋,沒有誰能來救她們。
可蕭皇后卻像是沒聽見顏懷隱的話那樣,四十多歲,鬢邊已然有了白髮的蕭皇后就站在那裡,細細打量著他。
良久,蕭皇后驀地笑了起來,她像笑一個小輩那樣,側目對連芳道:「你瞧瞧他,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
「你從哪裡進來的?」蕭皇后不見絲毫的害怕,笑道,「是那個暗門嗎?那是本宮嫂嫂專門留給本宮小侄子的。他若是忙起來,回宮後微熹宮正門閉了,他不願打擾小太監再開,就常常從這個暗門進來。」
顏懷隱一霎那間,還以為蕭如碧認出了他。
可蕭皇后緊接著道:「那個暗門本宮向來不關,想必是你摸索著從那裡進來了吧,倒也是個有本事的。」
她的話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恐嚇或是威脅,只像是最尋常間的問候,可竟讓顏懷隱往後退了兩步。
在冰冷荷花池中以身為鉤的青年心道:不能再聽下去了,不管去哪裡,但總之不能再繼續在這裡了。
可蕭皇后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你是想出宮對麼,本宮的微熹宮是有條出宮的密道。但你現在拖著具屍體,離開了微熹宮,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被巡邏的侍衛發現,你說對不對?」
靜了一瞬,顏懷隱掀起了眼皮:「你要如何。」
「不如何,」蕭皇后笑了笑,「跟著本宮來換身衣裳吧,本宮就讓你離開。」
她道:「夜裡天寒,穿著件濕衣裳算怎麼回事。」
連芳在旁睜大了眼睛,拉著蕭如碧的衣袖,急促道:「娘娘,他來路不明,還...」
還拖著具屍體。
顏懷隱也提醒道:「我與娘娘不認識,還要殺了娘娘。」
蕭皇后彎了彎眸:「你就當本宮心善吧,本宮這些年來修佛,見不得人再受苦了。」
她轉頭對連芳道:「連芳,去小廚房熬碗薑湯。」
顏懷隱所有裝出來的兇狠,都在這句熬碗薑湯聲中丟盔卸甲。
他真的像個一直在姑姑身邊的孩子,低垂著頭,一路跟在蕭如碧身後到了前院。
前院正殿中沒有點蠟燭,一片昏沉,只清清冷冷地撒著些月光。
連芳將殿中的燭火點了起來。
蕭如碧道:「微熹宮中沒有其他人,你就把屍體放在屋外吧。」
她帶著顏懷隱來到右邊側殿,溫和道:「裡面都是乾淨衣裳,你快去換一身,本宮在正殿等你。」
微熹宮有左右兩殿,顏皇后將兩個側殿分別留給了兒子和女兒。
當時顏晚晴剛生完顏岫青,分身乏術,分殿之事就拜託給了長寧長公主,小太子的親姑姑。
那是個柳稍被卷進溫軟春風裡的艷陽天,長寧長公主蕭如碧親自牽著小侄子的手來到右側殿門前,對他笑道:「意秋你瞧,姑姑我親自布置規劃的,你快進去看看。」
「你慢慢瞧,我去正殿和你母后喝茶等你,」她眉眼彎彎,青綠的蜻蜓釵子在鬢邊閃著細碎的光,「你看完了就來找我們。」
像是今晚一樣。
顏懷隱進了側殿。
他沒有耽擱太久,所有的一切都是妥當的,這裡面的布置他又是再熟悉不過,隨便換了件乾淨衣裳,顏懷隱就匆匆來了正殿。
蕭皇后一身素白,正坐在正殿挑燭芯,看見他過來笑道:「怎麼不把發擦一擦。」
顏懷隱抿了抿唇,道:「我要走了。」
蕭皇后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先把薑湯喝了再走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