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
江斂垂著眸,神色認真,一口一口餵著顏懷隱喝藥。
顏懷隱滿身是血地癱在他懷裡,太醫院外滿城風雨,兩人坐在床上,好像什麼風霜打進來,他們都不怕似的。
一個人太脆弱,需找到另一個契合的人,纏在一起,生出些什麼都不怕的堅強來,來對抗這世上的刀槍劍戟。
徐光年收回目光,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拔刀之前,要先消毒麻醉,顏懷隱雖喝了麻沸散,但麻沸散藥效也並非那麼快就能見效,傷口拖延不得,徐光年只能先用烈酒消毒。
江斂讓眼背靠在自己懷中,伸手哄小孩似地捂著了他的眼,小心翼翼地縮著肩膀,不去碰到顏懷隱頸後的那根箭。
他伏在顏懷隱耳邊,道:「會很疼。」
顏懷隱的眼被他的手蓋著,陷入了一片黑暗,他還有心思開玩笑,在江斂手中眨了眨眼,輕聲道:「呀,這下想昏都來不及昏過去了。」
他睫毛拂過江斂掌心,掌心的癢一直順著手臂傳到心尖,又因為他這句話恨不得化成一灘水,江斂簡直不知道對他這句話怎麼回答。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這麼手足無措,到最後只能扣緊顏懷隱的手腕。
徐光年用剪刀將刀口旁的衣裳和江斂粗粗的包紮剪去,又將污血擦乾淨,才去動刀口處的傷。
顏懷隱的腰窄細,卻絲毫不顯女氣,皮/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刀插進去,引得肌肉繃起。儘管傷口處鮮血淋漓,卻顯出流暢的漂亮。
徐光年從旁邊的太醫丞手中接過烈酒,望著傷口,一時有些猶豫。
倒下去,不知道顏懷隱能不能撐住。
似乎知道他的猶豫,被捂住眼的顏懷隱輕聲道:「徐太醫,倒吧。」
江斂也看向了他。
「顏大人撐住。」徐光年一咬牙,將手中的酒倒了下去,酒碰著顏懷隱腰的下一瞬,窄瘦的腰就猛地彈了起來,可卻被一隻手摁了回去。
他的腰像只拉滿了弦的弓,江斂就是握著弓不讓弦斷掉的手。
顏懷隱死死咬著牙,到底從喉嚨里漏出了一絲不成調的呻/吟。
江斂啞聲道:「顏懷隱,疼就叫出來。」
徐光年也沒有猶豫,倒完酒後,他將酒碗往旁邊的太醫丞手上一送,再無猶豫,一隻手撐著顏懷隱的腰,另一隻手握著刀柄,乾脆利落的一使勁。
只聽一聲微弱的嗤聲過後,刀從顏懷隱腰裡拔了出來。
血一瞬間洶湧地流了出來,太醫丞在旁邊將早就準備好的,摻了草藥灰和金創藥的草藥包遞到徐光年手中,徐光年抬手,將草藥包摁在了傷口處。
他咬著牙狠狠摁著,血從草藥包邊緣流了出來,良久,血越流越少,到最後整個草藥包都被浸紅了,但卻沒血繼續流出來了。
血止住了。
徐光年利落地找來繃帶在他腰上繞了幾圈綁住,才抬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如釋重負:「好了。」
顏懷隱整個人都是麻的,他眼被蒙住,頭外在江斂頸邊,喘著氣,不過拔刀的幾瞬,他渾身就出了一層薄汗。
耳鳴聲中,一切說話聲都很遠,顏懷隱聽不清徐光年的說話聲。
只有臉頰上輕輕落下來一隻手,似乎是在問他還好嗎。
顏懷隱說不出話來,就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當做回答。
等顏懷隱緩了一會兒後,徐光年開始給他處理身上其他的傷。
他腰間的刀傷最為嚴重,刀傷穩住後,其他的傷處理其他便好了許多。
可這也僅僅是和刀傷做對比,他身上插了不知道多少支箭頭,要用刀將箭頭周圍的肉鏟了,才好去拔箭頭。
到最後,顏懷隱連顫抖的力氣都沒了,他埋在江斂的懷裡,只有手攥著他的衣袖,一動不動,像是昏了過去。
徐光年給最後一個傷口上完藥,長出了一口氣。
他看向江斂:「他身子本就不好,傷又嚴重,我給他上的都是烈藥,這幾天恐怕會發燒,離不了人。」
「九千歲最好讓人看著他,」徐光年嘆了一口氣,「一是燒的厲害了會出汗,要每兩個時辰擦一次身子,二是傷口長合時,要別讓他撓,不然會留疤。」
腰間的刀傷留疤已經避免不了了,徐光年儘量只能讓顏懷隱其他地方不留疤。
江斂聽的認真。
到最後,徐光年頓了頓,還是道:「顏大人這身子千萬不可再勞神過度了,已經快廢了。」
平日裡行動正常,不過是全憑著一口未泄的氣撐著,可哪天那口氣鬆了,小太子的命還靠什麼撐著呢?
江斂輕聲道:「我記著了。」
他抱著半昏迷的顏懷隱起身,往外間走去,只道:「徐太醫以後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
徐光年怔了怔,有點不敢相信。
他竟然得了九千歲的承諾,這可比什麼陛下朝令夕改的金口玉言管用多了。
外間內,蕭如碧見了身上不再插著刀箭的顏懷隱也是鬆了一口氣,此地不是說話的好地方,蕭如碧帶著江斂往外走去,一直出了太醫院,到了無人的宮道上,她才道:「讓他去本宮的微熹宮住著吧。」
江斂抬眸,他抱著顏懷隱,一步一步走的異常平穩,抬起頭時面色一片涼薄,只有抱著顏懷隱的一雙手很緊:「娘娘,他現在是外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