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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日裡看上去活脫脫一個讀書讀傻了的破落書生,有時瞧事倒有些一針見血的意味。
顏懷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許兄如此聰慧,卻只有一個貢生之名,當真是可惜。」
許志頓時被這句話誇得飄飄然了起來,他頗為得意地抬起了下巴,又湊近了顏懷隱些許:「甄兄,我上次給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許兄既然這麼聰明,不如再看看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朝華城,」顏懷隱又仔細掃了一遍南丘門邊貼的告示,轉身便準備往回走,「許兄猜對了,我就考慮考慮你說的話。」
他轉身就要走,許志慌忙地跟著他轉身,無不歡喜道:「這有何難的,無非是這兩天。」
可足足兩日,顏懷隱都沒有要出發的樣子。
新帝即位,雖殺了些舊朝之人,短短半個月多納了十幾位妃子,但好在眼不瞎,沒動劉卿雲一根毫毛。
劉相也證實了他正當壯年非常好用,不過半個多月,城外的流民以老弱病殘為先,已經被好好歸置了大半。
原本擁擠的流民群漸漸開始變得空曠。
第三日的時候,天還未亮,顏懷隱就將江斂叫了起來。
他低頭笑著道:「跟我進城買些東西。」
江斂跟著他進了南丘門之後,才知道他所謂的進城,進的是帝都朝華城。
現今流民進城都需要登記姓名,也許是因為新帝將文官殺了一大半,近來沒人怎麼查。守備軍沒骨頭似的往城門上一倚,大有你說什麼我都敢往紙上寫的氣勢。
倒便宜了顏懷隱兩人。
給他們登記的是個小個頭的守備軍,一副樂呵呵的模樣,拿著筆問顏懷隱道:「姓名?」
顏懷隱笑道:「甄不了。」
小個頭這三個字寫完後,轉頭去問江斂:「你叫什麼?」
江斂盯著紙上寫的歪歪斜斜,並不怎麼好看的甄不了三個字,靜了一瞬,答道:「賈得。」
「得嘞,」小個頭將賈得這兩個字寫到了甄不了旁邊,遂又抬頭看向顏懷隱,「忘問了,你籍貫是哪裡的?這也要說的。」
顏懷隱垂眸,輕輕道:「寧州。」
舊朝皇后便出身寧州顏氏,不過顏氏在崇元二十五年被明勝帝下令抄家屠府,十幾年過去,漸漸也就鮮少有人聽說過寧州顏氏之名了。
「那你呢?」捉起筆寫下來寧州後,小個子守備軍樂呵呵地看向江斂。
「寧州。」
「呀,你們兩個都是寧州的,」兩人還沒說什麼,小個子守備軍倒是喜笑顏開地道,「是老鄉呢,怪不得一起進城。」
顏懷隱也看了江斂一眼,見他垂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
「可以進去了,今日是募兵的日子,你們勿往御街那邊走打擾辦事便好。」他在這裡記了一天的名字,難得遇見兩個名字這麼好玩又是老鄉的人,便多嘴囑咐了一句。
顏懷隱就帶著江斂跟著今日格外多的人群進了朝華城內。
朝華城外流民紛飛,而走在城內主道的安平大街上,雖也有些清冷,可乾淨整潔,全然沒有城外眾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樣子。
進城的流民和城內的百姓一眼就可以分別出來,成為了涇渭分明的兩道洪流。
而顏懷隱帶著江斂,順著安平大街一路逛了過去。
他一路上買了不少東西,瞧上去到真有些認真逛街的樣子。
江斂跟在他身邊,卻像只緊繃的弓。
他從被顏懷隱叫醒的那一刻,就隱隱知道了今天會發生什麼事。
按理說他混跡了朝華城這麼長的時間,經歷的離別數不勝數,這次也不過是半個月的萍水相逢罷了。
可江斂心中卻是止不住的空落,十二歲的孩子鮮少面對這種罕見的心緒,只能無可奈何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結局。
直到兩人跨過一道虹橋,來到了朝華城最寬的一條御街上。
御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中間排著一長一短兩條道,長的是募兵的隊伍,排隊的多是強壯的流民。
而它旁邊另一條隊伍,看上去就冷淒了許多,只有零星的十幾人排著,且都是些細瘦弱小的孩子。
隊伍的最開頭是一個是面色陰沉,穿著緋色圓領窄袖袍衫的男人,臂彎里躺著兩條長長的拂塵。
招太監的。
周圍的人對此避若蛇蠍,恨不得撇一撇都髒了自己的眼。
而他背後就是皇宮正門的鳳凰樓,五進的大門朱漆金釘,棟樑上雕刻的龍鳳彩繪高高翹起,在琉璃瓦上映著晨曦的金輝。
又令人忍不住仰頭去瞧。
顏懷隱將手中買的東西盡數給了江斂提著:「你先拿著,我去辦個事。」
他想了想,添上了一句:「一會兒就回來。」
江斂卻沒有接他的東西。
他抬頭看著顏懷隱,眼中黑漆漆的一片,似乎連光都能吞噬進去。
寬廣的御街上,連絲風都沒有,只裝著些一碰既知的心知肚明。
顏懷隱見江斂不接,終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將手裡的東西放到了他腳邊,伸手扶著江斂的肩膀,輕輕掰向了北邊。
募兵的隊伍很長,兩人又離的近,此時江斂被顏懷隱扶著肩膀掰了過去,粗粗看過去,像他在隊伍最末排隊似的。
顏懷隱站在他身後,雙手扶著江斂肩膀,江斂比他低,他就稍稍彎下了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