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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祝:「香客寫個字來。」
周衍抬手寫了個「李」字。
廟祝瞧著「李」字,頗為遺憾扼腕地搖了搖頭,嘆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李是個姓氏,是個大姓氏,這位香客所問之事猶如在茫茫人海中尋覓其一,難啊……」說著要提筆寫下卦辭。
「啪嗒」一聲,一錠雪花銀落在案上,廟祝的筆停在空中。
周衍:「換個好的。」
廟祝:「……」
「好說,好說,大吉,上上大吉!正所謂『桃李滿天下』,香客所問之事猶如當春尋李,容易可得。」他說著,將雪花銀摸過來,往袖子裡放,動作間,一本冊子從他袖子裡掉落出來,封皮寫著幾個漂亮的字——山海圖經庚戌年校對版。
周衍的目光立即凝住在這本冊子上。
「哪裡來的?」
廟祝塞好銀子,把書撿起來,笑嘻嘻地說:「一個白白淨淨年輕和尚的。」
「和尚?他在哪裡?」周衍厲聲問。
廟祝被他突然的威壓嚇住,急忙說:「東南角的僧舍……去不得的,去不得的,有幾個兵把守著……」
周衍一把拿走他手裡的冊子,徑直往東南角奔去。
周衍躍上屋頂,穿過一群高低錯落的房舍,來到一個僻靜的院落,遠遠地,他看見果然有三個穿著利落,手持長刀的人守在門外。其中一人他認得,是禁軍的侍衛劉仙,也是他南佑王庭早年插在上京的一隻眼。
周衍看清情況,取了一塊碎瓦,凌空扔出去,直取一個侍衛面門。
他留了幾分力,碎瓦只敲破對方皮肉,劉仙等人立即沖將過來,追拿周衍。周衍甩開另兩人,轉了一圈,將劉仙引到僧舍背後。
劉仙正要抽刀,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回身道:「劉仙,是我。」
「殿下?!你怎麼在此?」
「我問你,這僧舍里的人可是李默?」
劉仙:「是他,陛下把他關在這兒命我等看守。殿下要如何?但請吩咐!」
「我要帶他走。你能開脫掉嗎?」
劉仙:「恐怕不能,陛下十分著緊此人。不過殿下要帶走便帶走,我等本來就是替殿下賣命的!」
周衍沉吟了一瞬,他穩了穩心神,心道:現在強行帶走,恐怕不好善後,南佑的勢力鞭長莫及,還需從長計議。
「算了。我先進去看看,你拖住那兩個。」
劉仙:「是,殿下。」
周衍閃身進了僧舍。
房裡很黑,周衍先是看見了一盞豆燈。
他朝那燈走近,看見燈後有一張榻,榻上躺著一個人。
外面響起人聲,應該是另外兩個侍衛回來了。
「沒抓到人,讓他跑了!媽的!竟然偷襲老子。」
「要不進屋裡檢查檢查。」
「你瘋了,陛下不許任何人同他說話的。」這個是劉仙。
「哼,我看他已經被關傻了,回不回宮就這個樣了。」
劉仙:「少說兩句。人沒抓到,你們兩個去寺里巡視幾圈,看看有無可疑之人。」
「是。」
榻上有個人,面朝牆壁躺著,一動不動。
周衍坐在榻邊,把他的頭輕輕轉向自己,他微微睜開了眼,眼裡空洞無神。他臉色灰白,瘦骨嶙峋,頭上只有半寸長的頭髮,兩頰長滿疙疙瘩瘩的丘疹。
他整個人如今的樣子,恐怕就是「心灰意冷」四個字最恰當的詮釋。
「李默。」
李默沒有應答,但是眼裡帶上了一絲困惑。
「李默,是我,周衍。」
他輕咳了兩聲,扶著周衍的胳膊,勉力坐起來,在黑暗中仔細辨認周衍的臉,周衍趕緊湊近那盞豆燈。
燈火只有半截小指大小,照亮了周衍右眼的眼角,紅通通的,像在滲血。
李默看了好一會兒,嘆息著說:「世子,李默又夢見你了。」
周衍心中刺痛,他問:「你常常夢見我嗎?」
李默半闔上眼睛,垂著頭說:「嗯,夢見你質問我,《山河圖經》修好沒有……」他搖了搖頭,「修不好了,我如今……當初連你也不肯替我添一幅畫。」
周衍:「你跟我走,我帶你親眼去看好不好?」
「好。」做夢而已,萬事可期。
「那說定了,以後你歸我管,讓周衍照顧你。」
他把李默攬進懷裡,用力往胸膛里嵌,李默只剩一把骨頭,溫順地撲在他身上。片刻後,李默突然低聲呢喃:「這不是夢。」
周衍放開他,把他擱在榻上,俯身吻上去,這是個很長的吻,直到李默窒息瀕死,周衍才微微離開一線,擦著他的唇瓣說:「不是夢。」
劉仙一直守在門口留意周圍動靜,他聽到門內隔著一層窗戶紙,周衍在低聲問話。
「李默怎麼會成這樣?」
劉仙背貼著門,眼睛看著前方,悄聲回話:「回殿下,受刑之後,先帝令李默以內宦身份入東宮接著伺候太子,奇恥大辱,李默自然不從,先帝便要殺他。太子向先帝求情,答應娶一位太子妃,先帝才饒了李默一命,但是要他剃度出家,永守佛門。
那一兩年,李默整日閉門不出,太子找來許多斷簡殘編讓他修書打發時間,後來,他索性連太子都不見了。太子惱怒不已,就把他屋內所有書本都扔了出去,且令任何人不得與他說話,直到他願意回宮。天天關著,不見天日,我瞧他已不大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