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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慢飲了半口茶,唇際似是苦笑,「朝臣們為這事吵了一早上,吵得兒臣頭疼。」

    太后看著皇帝問:「那皇帝的意思呢?」

    見皇帝不語,太后忽就冷了面龐,她微側過身,面色凝沉片刻,突就眼眶泛紅地落下淚來。

    蕭珏見狀,連忙放下承光劍,半跪在太后身前安慰,太后卻推開他道:「你別跪哀家,跪你叔叔去,跪求他信信自家人,而不是信一個亡國之君的鬼話。」

    皇帝將茶擱在幾角,撩袍跪在太后身前,「母后這樣說,天下再廣,兒臣在這世間也無立錐之地。」

    太后語意冷沉,「皇帝遲遲不肯下旨令韞玉出征,難道不是將那鬼話聽在心中了嗎?!」

    侍在一旁的周守恩,挽著拂塵的手暗緊了緊。太后言中的「鬼話」,乃是前燕末帝所說。去年七月,啟軍在珉山下大敗燕軍,燕帝在兵敗將死之際,道聖上雖贏猶敗,道永寧郡王日後必會弒叔奪位,道他不過在黃泉路上先走一步,聖上這啟朝皇帝不久便至。

    那前燕末帝,還曾是永寧郡王的准岳父。本朝太宗猶是魏博節度使時,燕帝將太宗之子選為愛女的駙馬。蕭珏六歲至九歲間的三年光陰,都在燕宮度過,既是昭文太子的伴讀,也是清河公主的未婚夫。不過就在蕭珏九歲那年,燕帝翻臉要滅魏博蕭氏,太宗起兵稱帝,清河公主又急症病逝。荏苒經年,蕭珏已是啟朝郡王而非燕朝駙馬,燕帝給這昔日女婿的,就是此等誅心之論。

    「離間之語,兒臣豈會輕信」,皇帝向太后解釋道,「兒臣遲遲難下旨意,既是因前朝李相等認為韞玉缺乏實戰不可領兵,也是因兒臣擔心韞玉會戰場受傷。儘管幽州兵弱,可刀劍無眼,萬一韞玉在戰場上有個好歹,兒臣如何對得起兄長?!」

    太后容色稍緩,看向皇帝道:「那就讓你舅舅陪著韞玉去,有自家人看護著,定能護韞玉周全。」

    太后口中的國舅,是指她的弟弟、當朝宣威將軍獨孤敬,她拭著眼淚道:「你皇兄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江山一統,若他在天上能見韞玉親手為啟朝打下最後一塊中原疆土,定會含笑九幽。」

    見太后神色和緩,皇帝唇際亦銜起笑意,「母后既處處皆思慮周全,兒臣又有何好擔心的呢」,就看向蕭珏問道,「你若願往幽州征討,朕就即刻下旨,朕問你,你願嗎?」

    蕭珏道:「侄兒……侄兒願為大啟出力,只是侄兒從未上過戰場,怕做趙括之流,耽誤戰事……」話未竟,就聽太后道:「你舅祖父這些年為大啟不知打了多少勝仗,有他幫你,怕什麼!」

    蕭珏仍是遲疑,皇帝銜笑看一看太后,又看一看蕭珏,溫和道:「那麼這事就看韞玉的意思了,只是韞玉你不能想太久,明天日落前必要給朕一個答覆,軍機戰事不等人。」

    從太后宮中離開後,聖上未乘御輦,就在宮苑內負手緩行。近午時的燦爛陽光,映照得聖上身姿卓然、面如美玉,卻化不開聖上眉眼間似有似無的郁思,那烏黑濃長的睫毛在光下顫著幽影,似昭示著聖上心境幽沉。

    若是從前的二公子心緒不佳,周守恩就勸二公子聽戲跑馬等,保准有法子讓二公子快活起來,但現在他常摸不准聖心,就只能試探著陪笑建議道:「陛下,今兒天氣晴好,可要傳後宮娘娘們伴駕遊園,或是讓神策軍馬球隊陪您擊鞠?」

    聖上沒理會他的話,只道:「派人去朕昨夜去過的那個花房,查查那裡的管事有無欺凌手下宮人,若有,按宮規嚴懲。」

    因為聖上之前對昨夜花房事半字不提,周守恩就以為昨夜那塤聲沒引出什麼事來,這時才知自己猜想錯誤,忙就應了一聲「是」時,又見聖上微微揚臉,像因想到什麼有趣之事,清亮的眸中微漾笑意。

    似是並不中意他提出的遊樂建議,似是聖上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樂子,明澈的陽光下,聖上清朗的嗓音銜笑透著兩分興味,「還有,那花房裡有個叫姜煙雨的宮女,讓她下午送盆茶花到松雪齋來。」

    第4章

    西苑花房的大太監張慶,雖素日愛擺管事架子,愛聽底下人奉承討好,但並沒怎麼欺凌手下宮人,見內侍監督事內官忽來訓問,又是驚懼又是茫然。

    他不知自己自己是何時得罪了哪尊大神,心驚之下被斥問幾句,就忙老實交代自己近來乾的唯一一件缺德事,就是昨晚見宮女姜煙雨不上道,故意剋扣了她應得的賞賜,安排她夜裡值守花房。

    督事內官對花房中人仔細盤查訓問後,見張慶所言不虛,責其將賞賜歸還給宮女姜煙雨,又扣他數月月例以示懲戒。

    張慶哪裡敢心疼銀錢,不受皮肉之苦就是萬幸。他再三告罪,感激內官寬大處置,說再也不敢時,又聽督事內官道:「松雪書齋要茶花裝點,讓這姜煙雨在下午申時送盆過去。」

    督事內官身影遠不可見後,張慶方直起早已彎疼的老腰。因為驚嚇,他在這正月天氣里滿臉是汗,抬袖抹了一抹,趕緊跑往後邊花房宮人的起居房,找那姜煙雨去了。

    因按花房規定,值夜之人翌日可歇睡到午後未時再做事,一夜未睡的慕煙,此刻正闔目側躺在寢房內靠窗的一張小榻上。

    她身體睏乏,可神思十分絮亂紛茫,因而睡得斷斷續續,一時驚醒又一時入夢,夢裡一會兒是小時候在燕宮和蕭珏一起放風箏,一會兒是昨天夜裡她與蕭珏在雨聲中相對無言,又一會兒是在去年的七月初七夜,靜謐的月色下,皇兄將塤放在她的手中,淡笑清雅,如流水浮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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