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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時,廡房內就只剩下慕煙一人,一盞孤燈下,她隻身坐在榻邊,對著腳下一道孤影,腦海里又是凝秋臨走前說的話,又是皇帝今日說的那些「受不受得起」,心像是被一隻手按溺在深深的湖水裡,冰冷的窒息。
滿心的厭惡與仇恨之外,她也真的很害怕。窗外濃重夜色似要侵逼入室,將她籠罩在無邊的黑暗裡,仿佛是被父皇關在地牢里的那三天,身邊無邊無際陰冷的黑暗似潛藏著要吃人的野獸,它們視她為籠中的獵物,正在黑暗的角落裡耐心地磨礪著爪牙,等著將她一分分拆吃入腹。
那時的孤獨與恐懼,令她時隔多年想起,仍忍不住心微顫慄,然而那時牢外還有皇兄在等她、在用自己的性命救她。但現在的她,是真正的孤立無援、真正的絕望,黑暗之外不會再有絲毫光明,無論她怎麼害怕,都不會再有一雙手帶她離開,擁抱她,保護她。她要麼是被這黑暗溺死,要麼是在被溺死時,努力再帶走一個人的性命。
雖已夜深,但清晏殿中皇帝猶未就寢,正倚靠在窗榻下,將一捲紙緩緩打開。隨他輕緩動作,「煙雨」與「恆容」二字並列著出現在他眼前,皇帝含笑看著這兩個名字,榻燈輝映下的目光,是他自己都不知的安寧溫和。
其實皇帝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恆容」並不似他今日對她講的那樣淺顯,就只是「如月之恆,文禮之容」。這個由他生父親自取定的名字,另有深意,而這深意多年來似荊棘隱秘地梗刺在他心底,令他每每想起,心中都有著難言的刺痛。
然而這時他心頭卻沒有牽起隱痛,不知為何,凝看著紙上「恆容」與「煙雨」並列在一起,他心境很是安和平靜。含笑凝看一陣後,皇帝忽然覺得身邊有點空,感覺有點孤獨,想要是這時她還在他身邊就好了。
仔細一想,她黃昏時交接下值,不過才離了他身邊一兩個時辰罷了,他怎就感到孤獨。皇帝不解之餘,也感覺有點好笑,感覺心頭似泛著點甜絲絲的味道。他慢將書著二人名字的紙張捲起,想他近來這般待她,話也幾乎說得敞亮,不知她的心意如今為何。
皇帝的疑惑與期待,似乎沒在心中縈繞纏結多久,在隔日就快有了答案。新的一日,他自然自下朝歸來就令她陪伴在旁,午後,皇帝看了兩本摺子後微覺春困,就側靠在殿內屏風小榻處的闔目養神,而未真正睡著。
如何能真就睡去,榻旁不遠處的案桌畔,少女正在他先前吩咐下剖切香橙。殿內就只他與她二人,皇帝在闔眼的黑暗中聽覺與嗅覺越發清晰,聽著她手持小刀輕剖貢橙的輕微動靜,嗅著隨她動作漸漸飄逸的香甜氣息,雖未睜眼去看,但心中似正親眼見到她縴手剖橙之景,橙肉飽滿瑩潤,而她皓腕如雪,側身剪影如畫。
但少女似乎真以為他睡著了,在將香橙剖好後,久久都沒有出聲喚他享用。皇帝闔眼不動,聽她在沉寂許久後,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步伐極輕地向他走來。極輕極緩,似生怕驚醒他的睡意,一步一步如走在輕柔的雲端上。皇帝默然闔眼等待著,只覺淡淡幽香越來越近,她終於躡步走至他身前。
對皇帝的仇恨和生怕被皇帝侮辱的恐懼,使得慕煙明知也許操之過急,但還是想儘快殺死皇帝。眼下似乎就是天賜良機,殿內只她與皇帝二人,皇帝正在午憩,她手裡就拿著剖切水果的小刀,如皇帝睡得深沉,她不就可在無人察覺之時,用這鋒利的刀刃割破皇帝的喉嚨,輕而易舉地送他歸西?!
第22章
如能如此殺死皇帝,她自己也無生路,她會在用這柄小刀殺死皇帝後,就用同樣的方式殺死自己。她不畏懼死亡,人世清冷,唯一的一點溫暖於她也隔著國破家亡,是她不可去觸碰的,而九泉之下,皇兄正在忘川之畔等她。
皇兄答應過她的,在她小時候偷偷看了許多鬼怪故事,對死亡、地府、輪迴等字眼恐懼到夜裡睡不著時,皇兄來到她榻前安慰她,說他比她年長,會先她一步離開人世,他會先去黃泉將路上可怕的鬼怪都驅走,他也不急著飲孟婆湯過奈何橋,就在忘川之畔等她,等她到來後再牽著她的手一起輪迴轉世,這樣他們來世還可生在同戶人家,他還可做她的哥哥,疼愛她保護她。
也許了結此身後,她真可與皇兄一同去太平人世做一對尋常人家的兄妹,不必再背負著沉重的命運,皇兄可就做個舞文弄墨的文人,而她就販賣皇兄的書畫維持生計,每日黃昏時,她與皇兄一起收攤,在回家的路上,買一包鮮花餅,買一盆白茉莉,日子長久安寧。
無謂死亡的決心與將被侮辱的險境,令慕煙越發難忍耐對皇帝的仇恨,想就在今日此刻取了他的性命。只是看似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但皇帝真就睡沉了嗎?儘管他看著像在熟睡,已許久未動也未發出半點聲音,氣息勻暢如在深眠,但有的人天生睡眠很淺,外界稍微有點聲響或他身體被觸碰就會驚醒。
皇帝武藝高強,即使她有刀在手,但若不慎將皇帝驚醒,就算她的刀離皇帝喉嚨僅數寸之距,也極有可能刺殺失敗。慕煙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謹慎行事,先試上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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