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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先前的淡然冷靜不過是強裝,皇帝默默心道。
雖然世間有男女之防,但對於真正的侍女來說,服侍男主子更衣,是件極為尋常的伺候之事,並不會因此感到心中不適,並動不動臉紅。
可是慕煙此前從未伺候過人,她九歲前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受著詩書禮教,九歲後被幽禁多年的時光里只能偶爾見到皇兄,與其他陌生男子沒有任何接觸,男女有別的觀念深深刻在她骨子裡,是以即使她十分明白她現在的身份是御前宮女,她當隱忍恭謹服侍啟帝更衣,但為一陌生男子解換衣裳之事,仍是大大超出她的心理防線,使她一時難以淡然處之。
她的這份難以淡然,徑就被皇帝誤以為是少女因仰慕而有的歡喜與害羞。皇帝微垂著眼,瞧著少女臉頰耳根皆暈著薄薄桃花色,那原本潔白剔透的耳垂,此刻因緋色暈染,宛是晶瑩的紅玉,觸手生溫。
皇帝不覺看怔時,慕煙只覺指尖已沁出汗來,那粒金紐子更是滑溜溜的捉握不住。一「笨手笨腳」、連更衣也伺候不好的宮女,如何能常伴帝側,慕煙知曉不能如此,硬逼著自己壓下心中紛亂,抬起雙眸,欲快些尋捉那衣紐解了,速戰速決。
然而她微一抬首,就見啟帝正低首看著她,她這一抬眸,正叫自己眸光全撞進他幽幽看她的眸光里。
第11章
凝秋教過她的,直視天子乃是不敬之舉,慕煙心中一驚,正不知要如何是好時,聽啟帝輕咳一聲道:「罷了,朕自己來。」
慕煙就忙垂下手退到一邊,低著頭,眼角餘光見啟帝輕巧地將金紐粒解了,將身上織金龍袍除下,另換穿上那件輕便的如意雲紋錦袍。她忐忑著看啟帝整一整衣裳後就往殿外走,遲疑一瞬後跟侍在後,見啟帝既沒責罰她,也沒斥退她這笨手笨腳的宮女,似乎默允她隨侍出行。
皇帝弓馬功夫精湛,閒暇時常往宮中射圃校射為樂,鬆快鬆快筋骨。他一聲吩咐,御輦隨即被抬來,前往射圃的路上,御駕聲勢浩浩蕩蕩、前呼後擁。
正是申時,日頭尚好,皇帝在御輦上倚坐了一陣,感覺眼角餘光處似空落落的,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御前宮女皆是一色的粉霞襦綠羅裙,可他卻在一眾隨侍宮人中一眼就望見了她,即使她正低垂著眉眼走路,他根本瞧不清她的面容,卻清楚知曉那道清纖的身影就是她,見她所系的間色綠羅裙隨她緩行步伐如春水輕漾,鬢邊一支銀簪在日光下熠熠閃爍,似春陽下冰雪正化融。
皇帝轉過頭來,任陽光暖洋洋地照曬在他身上,只覺心底似是正被陽光曬照著的一捧春水,溫軟安逸平靜。他疏懶地倚著輦背,微眯著眼瞧在琉璃瓦上躍動的眩目金光,想就快要到正月底了,寒氣退卻,天氣是要轉暖了。
在抵達射圃前,御駕先在浮碧亭畔停了一停。浮碧亭中,後宮多位妃嬪原在此處賞景閒話,以為今日和從前許多個閒逸無聊的日子沒什麼區別時,忽見聖駕經過,皆心中既驚且喜,連忙出亭行禮恭迎。
聖上是在登基次年,在獨孤太后的安排與前朝大臣的議請下,迎納功臣之女入宮。如今三四年過去,大啟皇后之位依然虛懸,後宮之事由家世最盛、位份最高的三名妃子日常協理。但說是如此,其實也無甚後宮之事可理,聖上從前御駕親征時無暇入後宮,現今雖天下將定卻也依然忙於朝事。莫說侍寢,妃嬪們等閒都難見聖上一面,上一次見聖上還是在元宵夜宴呢。
妃嬪們出亭相迎,皇帝就令宮人將御輦停了一停。後宮以三妃為尊,純妃李氏乃李相的孫女,儀妃秦氏出身將門,敏妃獨孤氏則是太后的侄女,皇帝和她們三人說了幾句話,讓她們繼續在此賞景遊樂,就要走時,敏妃請求同往射圃,以瞻陛下風采,純妃、儀妃亦同求之。
皇帝只覺是件芝麻小事,就答應下來,三妃的轎輦遂隨行在御駕之後,抵達宮中射圃。然而當下了御輦,皇帝眸光越過三妃,悄瞥向和眾多宮人侍立在一處的少女時,又忽覺自己此舉似乎不十分妥當。
他沒琢磨出是如何不妥當時,在旁侍奉的周守恩已請他擇選御弓。因天子常來,射圃常備著十幾張御弓,宮人們正將弓都捧來,等待聖上一一擇選。
敏妃獨孤氏為顯自己與另外二妃不同,不是前幾年才有幸被選為后妃、侍奉聖上,而是早在魏博時就與聖上有青梅竹馬的表兄妹之情,就在聖上選看弓箭時,當著純妃、儀妃的面,一邊陪看一邊笑說道:
「陛下,這張犀角弓和您少年時在魏博用的那張很像呢。臣妾還記得,有一年您持著那張弓親自狩獵墨狐給太后娘娘做大氅,太后娘娘很是歡喜,直夸您孝順呢。」
敏妃出身獨孤氏,確實在名義上是聖上的表妹,幼少時也常往魏博節度使府中走動,與聖上是早認識的。但,就只是認識而已,並不相知,她不知曉蕭家秘事,不知她這簡單一句追憶舊事並凸顯自己與眾不同的話,恰好隱秘地踩在了天子多年的心結上。
敏妃只見純、儀二妃神色似有黯然,暗自得意時,又見聖上微微一笑道:「你這麼一說,朕似乎想起來了。」
敏妃更是歡喜,越發大膽了些,笑如銀鈴道:「那麼陛下就選這張犀角弓吧。」
聖上拿起那張犀角弓,挽如滿月,搭箭射出。「咄咄」數聲,白翎羽箭疾如流星接連正中鵠心,最後一支甚至生生劈入前支的箭尾,將前箭穿裂後仍以不可阻擋之勢穿透箭靶鵠心,深深釘射在遠處的圍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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