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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上榻後的皇帝,卻輾轉幾回也沒能睡著。他想心中並無朝事牽掛,正覺有些奇怪,對著殿中幽色心緒漫漫時,忽想起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有一名少女,那少女膽小畏黑,不知此刻能否在黑暗中睡著。
既膽小畏黑,那她就寢時應是會留一盞燈火的。皇帝這樣想時,忽又想到為防走水,御前對燭火規定極其嚴格,這少女既膽怯,可能不敢逾越宮規、在夜裡私自留燈,只會強行忍受夜晚的黑暗。
那夜西苑花房裡,暗色中少女伏地瑟瑟發抖的情形,仿佛又浮現在皇帝眼前,皇帝更加睡意薄淡,再翻來覆去幾次依然難眠後,就趿鞋下榻,披著件大氅走出了殿門。
清晏殿外值夜的宮人見聖上突然出來,俱嚇了一跳並忙行禮,詢問聖上有何吩咐,然而聖上擺手令他們皆退,自在無邊夜色中,走過廊檐下宮燈搖曳的暈黃光影,走向了暗色沉沉的西偏殿。
西偏殿深處,慕煙正默然躺在黑暗中。她畏懼黑暗的怪疾通常只會發作在身邊陡然陷入黑暗時,其他時候,如夜晚到來、熄燈就寢,因早有心理預兆,絕大部分情況下,並不會刺激發作。
只是身體上的怪疾雖沒發作,她的心傷卻無一刻能夠緩解,這深夜時候,她因思念與仇恨無法入睡,想著離她不遠、此刻就歇睡在清晏殿的啟朝皇帝,想她與他的兩次見面,想他自稱是「永寧郡王」的行事因由,想自己目下的處境以及未來當如何行事,越想越是毫無睡意,心中的迷茫與恨意,如未熄的火燼在黑暗裡默默燃燒。
不知在暗色中靜躺多久後,慕煙忽然聽到有輕輕的推門聲,在這寂靜的深夜裡,像一隻水鳥輕輕飛掠過蘆葦塘。慕煙起先以為是凝秋來看看她,也未在意,但隨著那輕輕的步聲愈發近了,慕煙心頭浮起迷惑與緊張,這不是凝秋的腳步聲,是誰?
她一隻手已按上身側床褥,就要坐起身時,忽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瑞腦香氣,清冽甘苦,如一絲凜冬的寒氣,悄無聲息地侵入幽殿深處。慕煙突然明白來人是誰,心中一震,夜色中僵住身體。
前幾日在松雪書齋時,她就有聞到所謂「永寧郡王」衣袖間的瑞腦香氣,想來那夜在西苑花房,他衣間應也有此種味道,只是花房花木繁多、花香複雜濃郁,蓋住了他衣裳薰染的瑞腦香。
是啟帝,是他,可他來做什麼?為何這時要來?慕煙心中對此滿是驚茫不解,一如她絲毫不知啟帝為何要扮作「永寧郡王」,為何讓她在清晏殿旁養病,為何要她做御前宮女等等。對於啟帝蕭恆容的行事,她完全無法揣度,常理在此似是行不通的,她想不明白他行事的因由。
無法揣測,就只能靜觀其行事。慕煙就強抑心中驚疑與恨意,闔上雙眼,似是早已沉沉睡去。而那廂,皇帝已走得近了。
因殿外廊檐下懸著宮燈,滲了些許微光入殿,本就眼力極好的皇帝,更能在夜色中大體看清殿內陳設輪廓,一路繞走無誤地來到榻前,見榻上錦被呈堆皺形狀,裹著一道纖弱的人影。
此刻當靜忍才是,慕煙心裡清楚,她白日裡就已想明白,不管啟帝是為何緣故扮作「永寧郡王」,為何讓她做御前宮女,她都定要把握住這機會,假意侍奉在啟帝身邊,伺機為皇兄報仇。因而她此刻不能有任何不合時宜的舉動,以毀了她成為御前宮女的可能。
可是再清醒的理智,也無法消減她心中的恨意。一想到殺兄仇人離她這樣近,慕煙心中仇恨便如狂瀾席捲。然而必須忍耐、必須等待,她不會武,此刻身邊又無利器毒|藥,絕無可能殺了啟帝,貿然由著心中恨火行事,只會葬送自己未來的刺殺機會。
無法抑制的仇恨與必須抑制的思量,在慕煙心中如交戰般兩相撕扯。她到底年少,隱忍功夫尚不夠,無法在明知仇人就在黑暗中凝視她的情形下,還能呼吸平穩地裝睡,恨意如火星燃灼流淌在她血液中,她身體終是難禁地輕輕顫抖。
寂靜的夜色中,皇帝能察覺到榻上的人正在發抖,他進殿時見殿內沒半點燈火就已想到這少女或許會怕黑得睡不著,會像幾日前在西苑花房那夜蜷成一團瑟瑟發抖,此刻看來,果然如此。
皇帝默然凝視片刻,走到垂簾外的連枝燈架旁,將架上其中一盞蓮燈點燃。這一點明火雖然無法逼退幽漆長夜,但驅散了少女周邊的黑暗,皇帝在光下看向簾內榻上,見少女並未迎接光明,而是將錦被裹纏得更緊了,面朝榻內,整個人幾乎埋在被子裡。
前兩日在松雪書齋前,她就應已看到了他的身份,這會兒她能聽出腳步聲是他嗎?依她膽怯心情,見著當朝天子應會畏懼,依她仰慕心意,見著當朝天子應會歡喜,這會兒她若正式參見他,心內會是畏懼多些還是歡喜多些呢?她此刻面朝榻內,是因為膽怯還是因為害羞呢?
罷了,她心膽氣虛,病又沒好全,不管是膽怯還是害羞,都不宜心神激盪。皇帝就再看了少女背影一眼後,轉身離開了這裡,回到了自己寢殿榻上。
許是夜裡走動的緣故,又許是因為其它,這一次,皇帝沾榻沒一會兒就已安然睡去,一夜無夢。
第9章
永壽宮中,錯金福壽大鼎焚著上好的安神香,絲絲縷縷淡白的輕煙,繚繞殿內如是仙境,只是殿中之人縱有著天下間至尊至貴的身份,卻都還墜在塵網之中,字字句句皆是名利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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