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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頭疾是老毛病,太后也不想韞玉這孝順孩子為她擔心,就令人不要告訴永寧郡王,這一日自歇在永壽宮中喝藥臥榻。藥物除止痛外另有助眠之效,太后一日用了兩三碗藥後神思昏沉,斷斷續續睡了大半日,在黃昏時又沉入睡夢中,等再次醒來時似乎已是深夜,燈架燭火幽幽映著帳帷,有男子坐在榻邊繡墩上,手裡捧著一碗熱藥。
剛從睡夢中微微睜眼的太后,大半意識尚沉在未醒的夢境裡,望著朦朧燭火映照下的男子身影,下意識就輕喚了一聲「宸兒」。夢裡,太后原正緊握著愛子的雙手,提醒他要小心蕭恆容,半夢半醒的她猶以為愛子尚在人世,喃喃就對那男子身影說道:「宸兒,你要小心……」
朦朧的燭光中,男子面上神色亦是朦朧,他身形微凝片刻,終是開口道:「母后,是朕。」
太后悚然一驚,立時完全意識清醒。她睜大眼望著榻邊的皇帝,感覺似被人陡然澆了一桶冰水,身上冷津津地發麻。「母子」相望,一時竟是無言,太后沉默須臾,道:「什麼時辰了?」
皇帝道:「快亥正了。」
太后並未派人告知皇帝她的病情,但想她既想方設法地往皇帝的紫宸宮安插耳目,皇帝自然也會這麼做。只是皇帝的紫宸宮固如鐵汁攪鑄,她的耳目始終無法插近御前,而皇帝似乎要棋高一著,所埋下的釘子要耳目通明許多。
太后心頭沉冷,而面上神色已如常慈和,「你明日還要早朝呢,別在哀家這裡傷了精神,這麼晚了快回宮歇下吧,哀家這是老毛病,沒什麼大不了,喝藥歇歇就好了。」
皇帝卻道:「為人子女,以孝為先,哪有母親病著、兒子卻安睡的道理。」他起身拿一隻軟枕掖在太后身後,扶太后半坐起身,端起藥碗道:「朕餵母后喝藥。」
皇帝靠坐在榻邊,將一勺藥吹散了熱氣,方送至太后唇邊。黢黑的藥汁幽不見底,仿佛浸著某種隱秘的毒素,太后心中生出一股寒意,遲遲未張唇時,聽皇帝問道:「母后是怕燙嗎?」
皇帝神色自若地將這勺藥轉送至自己唇邊喝下,道:「已經不燙了,若再不喝,這藥就要涼了。」他再舀起一勺藥送到太后唇邊時,太后凝看他須臾,仍是未喝,微銜笑意搖首道:「哀家不想喝藥了,哀家今天喝了有好幾碗,不僅口中苦澀,心像都喝苦了。」
太后看皇帝沒有再堅持,見他緩緩將手臂垂下後,神情仍是尋常,而唇際微噙著一點笑意,「朕小時候嫌苦不肯喝藥時,母后總勸朕喝了藥病才能快點好……」
太后暗自揣摩著皇帝今夜來此的用意,心裡盼著皇帝快些離開時,又聽皇帝接著道:「……而皇兄總同朕說,只要朕乖乖喝藥快點病好,他就帶朕去騎馬打獵,教朕射箭馴鷹。」
太后聽皇帝忽然提起恆宸,心中痛得一絞,需極力克制才能壓制心頭翻湧的恨意。皇帝似無所覺,依然平靜地說道:「前幾年在祁陽關戰場上時,因有部下叛亂,戰況十分兇險,有流矢貼擦著朕的臉頰飛過,差點就取了朕的性命。生死一線的那一瞬,朕心頭浮起許多念頭,其中一念是若朕死了,母后和韞玉該怎麼辦,能否壓得住前朝另有野心的勢力,能否在亂世中保全啟朝、保全自身?若朕死了,既未能守住啟朝江山,又連累母后與韞玉成為亂世中他人的砧上魚肉,朕到了黃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皇兄。」
太后回想恆宸離世的那一夜,明明她已屏退眾人、單獨告訴恆宸他那「弟弟」的真正身世,讓他將皇位傳給韞玉,但恆宸還是將皇位給了蕭恆容。無可奈何,當時啟朝內憂外患,而韞玉年紀太小,恆宸是怕主少國疑、是為啟朝基業才迫不得已讓蕭恆容坐上了皇位,蕭恆容就只是穩定啟朝江山的一枚棋子而已,她在思索領悟恆宸用意後,就計劃暫先隱忍、暗中謀劃,在合適的時機再設法除去蕭恆容,只是蕭恆容在登基後所展露的手段與統一河山的速度俱遠遠超過了她的估算。
是蕭恆容從小就擅於偽裝,才叫她失算。天生陰險的賤種,太后暗在心中恨罵時,見皇帝微抬著眸子看著她道:「朕自幼受兄長愛護,啟朝危急時又受皇兄重託,此生定竭盡所能奉養母后、照拂韞玉,以回報兄長。」
太后心中冷笑,然言辭和藹,「哀家知道皇帝的心,有宸兒和你這兩個兒子,是哀家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夜深了,皇帝還是回紫宸宮歇下吧,歇息好了,明日才有精神處理朝事,皇帝處理好朝事,做個英明天子,讓啟朝天下太平昌盛,就是對你皇兄最好的回報,對哀家最大的孝順。」
昏黃的燭火涼涼地落在皇帝眸中,皇帝沉默良久,終是微笑著放下了已經冷透了的藥,道:「母后說的是。」
永壽宮外,周守恩見聖上出來,連忙揮手示意內官將御輦抬至宮門前,然而聖上不坐輦,就在夜幕下負手走著。
雖是初夏,但因是深夜,風吹在人身上時仍有幾分涼意,跟走在後的周守恩微微覺冷時,見前方聖上似無所覺,就在夜色中漫無目的地走著,明明坐擁天下,卻似是荒原上的一縷孤魂無處可去,背影寥落地走了許久後,漸漸越走越是冷清偏僻,最終停在了一處小小宮室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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