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皇帝又再問了她幾件事又問她身體,總找不著她昨夜突然動氣的因由。因需處理朝事,皇帝也不能總耽在她這裡,只能先將這點小風波擱在心裡。
茉枝也覺著主子近來有點怪,尋常主子要麼待在幽蘭軒,要麼被聖上派人接去紫宸宮,日常是不愛出門閒走散心的,尤其是現在這般天氣寒冷的時候,可最近幾日主子卻會主動出去走走,像是真在散心,需要……散散心。
宮中弘福殿在春夜裡毀於一場大火後,又已新建起來,慕煙走至弘福殿前,想著春日里的自己,想那時一往無前的孤絕,縱會畏懼、會痛苦,但從未有過不明所以的煩亂,從未有過。
她將茉枝留在殿外,向內走去時,見應在殿內灑掃的宮人都被屏退在外,再走入佛殿中,見原是蕭珏人在殿中,他正仰首望著高大端嚴的佛像,清瘦的身影罩在佛像的陰影中。
其實與蕭珏也並沒多久未見,與從前「生死相隔」的多年相見比,近來一兩月時間不過彈指而逝而已,但卻似是比從前更為久遠。
沒有聽著客氣疏離、實則各自隱忍的「姜采女」與「殿下」,慕煙靜靜看向蕭珏時,蕭珏也靜靜看向了她,岑寂的佛殿中唯佛香裊裊無聲,佛祖菩薩善目慈眉的金相下似是悲憫似是冷漠。
慕煙想起幼時不懂事時,曾和同樣年幼的蕭珏「探討」人為何要拜佛,說佛像既是金石所做,有著一顆石頭心,與人心不同,又如何能懂得人的喜怒哀樂,既不懂得,又要如何普度眾生呢?
年幼的蕭珏不能回答她的問題時,她也不在意,就擺擺手,似小大人道,「沒關係,等我們長大就一定會懂了。」
但有的問題,像能貫穿人的一生,到死也不能解答,只是在不同的時候會有不同的感觸。不同於她幼時覺得將來一定會知曉答案的灑脫,現在的她已不在意那個答案,只是會不由想,也許人當有一顆石心,那是真正的寧靜。
人心會被喜怒哀樂所擾,草木亦可感知歲月枯榮,天地間像是只有石頭可以真正無知無覺,也許是因為這樣,才能為佛,才能俯瞰俗世眾生。
她做不到心如金石,不管是幼時的天真,還是那之後種種,她的心始終為情感所擾。但不管是愛是恨,她總是懂得自己為何歡喜為何痛苦,不似現在心中那股煩亂沖涌,似無由頭又總無法壓下。
心中煩亂刺激下,慕煙走近蕭珏,微踮腳輕輕地吻上了他的唇。
第61章
抬首仰望著寶相莊嚴的佛像時,蕭珏心內卻想到了道家的無為之說。
他從前的人生似總是「無為」,總是被世事推著往前走,而他也就一直任由世事推著,極少主動去做些什麼。
幼年時燕帝需要一個魏博來的質子,他就在父親的安排下去了燕京,做了質子與清河公主的駙馬;
後來燕帝翻臉,叔叔在父親的安排下來救他,他就隨叔叔逃離了燕京;
再後來,父親駕崩,臨終前指定叔叔登基,他亦是無為,就成為了永寧郡王,不在乎外界流言蜚語,選擇信任父親的選擇,不染指權勢半分。
皇祖母既十分疼愛他,但又深恨他的「無為」與「不爭」,他知道,可似是天性如此,難以違拗。他後來也曾違拗這天性,為了皇叔的安危,也為了故人不死在皇叔的怒火下。
但當他努力想做什麼以避免最壞的結果時,卻似乎將事情狠狠推向了更不可挽回的深淵。
皇祖母對他道出的陳年秘事,皇祖母忍耐多年的仇恨與痛苦,如泰山沉沉壓下,將他原本所堅信的壓出裂痕時,那不久之後,皇叔又與他有過一次長談。
儘管內容亦同樣震駭人心,但皇叔與他道來時似就只是平常地閒聊。皇叔說他早就知道了姜采女的真實身份,甚至雲淡風輕地說出了暮春清晏殿裡那一場不為人知的刺殺。
「朕那時太惱,才做下了些不應當的事,但往後不會再有了,朕對她的心意,就似你父親對你母親,你不必替她擔憂,朕早不怪罪她了,以後也不會欺了她,這一世都不會。」
聽皇叔這樣說時,他心中迴響起起了皇祖母銜著悲痛憤恨的話,「只有殺了蕭恆容,才是真正的永絕後患,這是為了她,為了皇祖母,為了你父親母親,更是為了你自己。」
似同時被兩股完全相反的力量撕扯著,要將他的心完全撕裂開來,他似正站在漩渦的中心,而這漩渦也是因他暗流涌動,風雨欲來。
而他面前高大威嚴的佛像,似永無悲無喜,可若無悲無喜,如何能真正悲憫眾生,還是真正的慈悲,便是摒棄人世間一切世俗的喜憂,那時才真風也不動,心也不動。
佛像金身再明亮光燦,也會投下暗影。岑寂的陰影中,蕭珏回想著暮春弘福殿那場差點就毀了慕煙的大火,想著皇祖母與皇叔在那件事中的行為時,見她忽然走了進來,在佛像的注視下看向了他。
片刻寂靜後,她忽然靠近,吻向了他的唇。
像是很輕,攜著對舊日光陰的珍重溫柔,可又微重,似她心裡正被何事深深纏結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甩開它,迫切想要印證某件事。
像是未能得到她所想要的答案,蕭珏在她眸中看到了迷茫,自與她重逢以來從未在她眸中見過的迷茫。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