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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聽出他話中未竟之意,道:「且讓她在西偏殿清靜地住幾日,等病好了,再挪出去。」
周守恩就以為陛下這是要將姜煙雨納入後宮了,繼續恭聲問道:「挪到何處呢?懇請陛下明示,好叫老奴在姜姑娘入住前,提起幾日叫司宮台人,將那處收拾布置妥帖。」
聖上卻似奇異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御前宮人的用房,不一直是現成的,如何要提前幾日收拾布置。」
周守恩心中一驚,脫口而出,「陛下要她做御前宮女?」見聖上仍似奇異不解地看他,眸中似在問你周守恩是不是老糊塗了,連這等事也聽不明白,周守恩也就不敢再問什麼了,恭敬說老奴這就去準備新添宮人的相關事宜,躬身退出了清晏殿。
不敢再問說什麼,但退出清晏殿的周守恩,心裡的琢磨仍停不下來。他從聖上還是個孩子時,就伺候在聖上身邊,這麼些來,此前從未見聖上對一女子,如對姜煙雨這般特別上心過。他雖是個閹人,但在人世浮沉多年,也算見多識廣,感覺聖上這般特別對待姜煙雨,應是多少銜著一點男子對女子的喜歡的。
聖上是天子,若是喜歡,明明直接納入後宮就好了,為何要令其做甚御前宮女?是聖上行事另有用意、另有深意,還是……還是大啟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根本不曉男女之情,自己也不知自己對這女子,有著男子對女子的特別心意?
第8章
為了姜煙雨能鎮定心神、安心養病,皇帝這兩日一直沒出現在她面前,只是在上早朝、批摺子、見大臣的間隙時間,時不時就問周守恩一句,姜煙雨的病怎麼樣了。
因著聖上一天能問七八回,周守恩早令弟子進忠侍在西偏殿外,隨時向他通傳姜煙雨的消息。這會兒幾樁朝事議畢,奉命征討幽州的鎮國大將軍龐欽,亦向聖上辭行退下後,周守恩見一時得了會兒空閒的聖上,果然又看向他問道:「她今日如何?」
周守恩早從弟子那兒得了消息,立刻就回道:「姜姑娘今早燒退了,只是身子還不大舒坦,人沒什麼精神,也不怎麼說話,藥也只喝了一半。」
皇帝邊拿起案上一道摺子,邊問道:「為何只喝一半?是藥放冷了嗎?」
「凝秋等盡心照顧著姑娘,絕不敢如此怠慢的」,周守恩說道,「可能是姜姑娘年紀小,怕喝苦藥吧。」
皇帝執硃筆的手頓了頓,「那就讓季遠再擬個不苦的方子,讓藥好入口些。」
周守恩心道藥哪有不苦的,但也不敢說,就答應下來,又聽聖上吩咐道:「還有,讓膳房送幾碟香糖果子過去。」
周守恩又應下道「是」時,見聖上邊在摺子上寫了幾個字,邊輕輕嘀咕了一聲「小姑娘」,唇際似有笑意。
幾碟香糖果子送至西偏殿後,宮女凝秋忙告訴姜姑娘,這是聖上吩咐下的恩典。她將新煎的一碗熱藥捧送到姜姑娘面前,含笑勸道:「姑娘快趁熱把藥喝了吧,早些病好,也可早些去向陛下謝恩,早些到陛下身邊伺候。」
「謝恩」二字,仿佛是根牛毛細針,隱秘地扎在慕煙心頭。她眸光寂然微閃,見凝秋捧來的那隻碧瓷碗裡,黑幽幽的藥汁濃釅如墨,隱約的人影映在其中,仿佛是沉在不見天光的深淵裡。
在從昏迷中醒來後,慕煙從宮人凝秋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處境,知自己現身在清晏殿旁,知自己已有了御前宮女的名分,知自己病好後就要到啟帝身邊伺候。剛醒不久時,松雪書齋前那一幕猶在她心頭如噩夢回閃,但現在兩日過去,她已漸漸理智冷靜下來。
黑漆漆的一碗藥汁,仿佛喝下會苦浸四肢百骸,但這世間再苦的藥,也抵不過她失去至親的痛苦與那背後的恨意。慕煙從凝秋手裡接過藥碗,垂著眼緩緩將藥飲盡。
凝秋暗鬆了口氣,再將香糖果子端來,含笑說道:「姑娘吃點甜果子潤潤吧,這樣嘴裡就不苦了。」卻見姜姑娘輕輕搖了搖頭。
凝秋微感疑惑地放下香糖果子,見姜姑娘喝完藥後,並沒有臥榻休息,而是靜靜地坐在榻邊,就一邊打量她的臉色,一邊溫和問道:「姑娘覺著精神怎麼樣?若是好,我給姑娘講些御前伺候的規矩,好不好
?」
見姜姑娘輕輕點頭,凝秋就坐在榻前的一隻圓鼓凳上,認真給她講述御前伺候的種種規矩。因見姜姑娘始終低頭不語,好似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不知有沒有專心在聽,凝秋想著御前伺候容不得半點馬虎,就有點想似從前教導其他新來的御前宮人時,言辭態度嚴厲一些。
然剛這麼想,凝秋就又悄悄在心裡壓下了這念頭。因為聖上對這個新來的御前宮女不一般,也因周總管特意吩咐過她,要對這名叫做姜煙雨的宮女上心些,凝秋心裡始終含著小心。
雖然身形瘦弱、氣血臉色不好,身上只穿著簡樸的宮人衣裳,人也默默低著頭不說話,可就這般斜倚榻幾、低頭不語的身影,儘管看不見具體容貌,卻也似美人描畫般,有種風露清愁的輕裊之美。凝秋邊心嘆著姜姑娘似是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別樣氣質,邊暗暗想道:這姜煙雨,應是個將來有造化的呢。
雖天下將一統,無需再親自征戰,但治理並不易於攻戰,守江山更難於打江山,皇帝每日朝事不少,今日更是到夜裡亥時才將摺子批完,才能盥洗後上榻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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