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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覺自己有任何比不上侄子的地方,只想著或是啟朝天子的身份與他先前隱匿心意的舉動,使她的心可能在向蕭珏傾斜。還記得她曾說過,能侍奉他就已心滿意足,不敢再生妄想。當時她還在他追問下發了毒誓,說如敢生半分妄想,天打雷劈。
侄子不似他,總是待人親和,明明白白地對人好的,生性膽怯的她,或是因此才敢靠近永寧郡王,而他這皇帝天威太重,她只敢低低地仰望而不敢有半分親近之念,就如她自己所說的,不敢生半分妄想。
為了她能一心一意,皇帝開始明明白白地對她好,也想她改了不敢妄想的念頭,就看著她道:「朕是皇帝,說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有些事,你可以想,因為朕允許,明白嗎?」
眼前垂著頭的少女就低低「是」了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他的話,有沒有真將他的話聽到心裡去。皇帝瞧不見她的面龐,目光落向她垂在身畔的一隻手,方才為她戴手鐲時握她手指的柔膩觸感,仿佛還停留在他指尖,溫軟如玉,似乎握住就不想放開。
默然間,皇帝指尖微動。他轉身向紫檀御案走去,令少女跟過來伺候筆墨,將餘下的幾本摺子批完擱到案角後,另鋪開一張澄心堂紙壓平,取一支白玉管紫毫筆舔一舔墨,執筆看向案邊的少女道:「單只添水研墨,怎算得是伺候筆墨,朕有許多事離不得你,你得學會認字。」
眼見皇帝示意她接過那支御筆,慕煙只能緩緩伸出右手將筆接住。因她曾謊稱一字不識,這時自然要小心些不露痕跡,就真裝作有生以來一字也沒寫過的白丁,連支筆都不知道要怎麼拿。
慕煙就要假借不會拿筆的窘迫,說幾句「奴婢愚笨」之類的話,將這支燙手山芋般的御筆放下時,卻聽皇帝輕笑一聲道:「手勢不對。」皇帝就牽住她拿筆的那只手,將她牽至御案後、他的身前,而後一根根地糾正她的手指擺放,微有薄繭的指腹一次次似有若無地拂過她根根手指,激起慕煙心中驚漣陣陣。
慕煙已極厭惡恐懼,忍耐多時,終於聽皇帝說一聲「這樣拿筆才對」,以為自己可以得到片刻解脫時,皇帝的手非但沒有離開她已正確拿筆的手,還整個將她的手包住,人也從御座站起,就幾乎貼在她身後,清朗的嗓音伴著呼吸間的溫熱氣息落在她的耳畔頸側,「朕教你寫字。」
慕煙身體已完全僵住,只覺感官似都被封住,不僅被握住的那只手,甚至整條手臂、半邊身子都已不屬於自己,就只能看見皇帝握著她一隻手,共同執筆,在紙上緩之又緩地寫下「煙雨」二字。
慕煙極力封閉自己的感官,使自己如尊泥塑木偶對外界毫無所感,因只有如此她才能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恐慌厭恨,努力忍耐皇帝如此對她,而不將心中的仇恨恐懼在此刻全都傾瀉出去,毀了她將來殺死皇帝的可能。
而皇帝則與她完全相反,幾是將她攏在身前、握著她手教她寫字時,他的五感似比從前清晰放大數倍,每一絲每一縷都能感知捕捉得熱烈真切,如她白皙頸部透出肌膚的細細幽香,如她幾絲碎發拂在他面龐上惹動的酥癢,如她纖縴手指玉蔥般的綿軟柔膩,絲絲縷縷似織構成香色的羅網,春日暖意更將之烘得春思盎然,通身如舒暖泡在溫泉水裡又有細密的燥意流淌在他的骨血中、匯聚在他的心頭。
皇帝忽然想到「溫柔鄉」三字。他出身世家高門,十來歲時就見紈絝子弟放浪紅塵,後來登基為帝又有了後宮,然而至今年紀二十有三,在面對女子時還從未生出過「溫柔鄉」的念頭,直至此刻才似乎隱有所感。
皇帝不由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他並不是個習慣與人親密的人,可這時卻萬般不想放手,邊握著她的手,邊任著心頭暖熱涌動,在「煙雨」二字之旁,教她書下了他的名字。「恆容」,他一邊寫一邊溫聲對她道,「這是朕的名字,如月之恆,文禮之容。」
這一日慕煙終於能下值回到廡房後,立尋來清水與香胰洗手。仔仔細細將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後,她猶覺不甚乾淨,仿佛指間還殘留有皇帝拂握過的觸感,又一次將雙手深浸在盆中清水裡,幾乎要使指腹泡皺。
今日在清晏殿發生的一切,不啻於先前被皇帝拽入浴池之事,對慕煙來說,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她邊用力將手指搓洗地生疼,邊努力平復厭惡的心緒時,見凝秋推門回房後,不坐下歇息,而是忙碌地整理起她自己的衾褥衣裳等,不得不暫壓下心中亂緒,先疑惑問道:「姐姐這是?」
凝秋邊打包著自己的物事,邊笑著回答她道:「周總管讓我搬到別的廡房去住,你要一個人睡這兒了。」
「姐姐不回來了嗎?」慕煙怔道,「以後我一個人住這裡?」
凝秋先點了點頭,而後就又笑道:「我想你在這兒也住不了多久,沒幾日應該就會有更好的去處了。」
凝秋話中「更好的去處」若有深意,凝視她的目光亦意味深長,而態度堪稱是恭謹的客氣,「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你與我等不同,會是個有福氣的,往後定然更加福澤深厚。我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這些時日與你同住,日常或有冒犯之處,絕非存心,請多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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