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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第一次見到這雙手是在西苑花房,那時這雙手腫紅得生著凍瘡,幾乎就要潰瘍。他憐惜她,呵護她,使她到他身邊來,令她擺脫了艱苦的勞役,令她的手漸漸光潔如玉,不用再受痛癢之苦。然而她是如何報答他的呢,她用這雙白皙如玉的手來殺他。
望著榻上沉在夢魘中的少女,皇帝心中冷笑連連。前燕太子妃,原來她還有這身份,原來她在刺殺他失敗後絲毫不畏死,是因盼著去地府和昭文太子當一對死鴛鴦。他豈會便宜了她,他要她活著,要她和昭文太子生死相隔,他要拿這一生,慢慢地折磨她,報復她。
皇帝在未出紫宸宮時就已令人傳喚太醫,這時季遠已冒雨匆匆趕至幽蘭軒。在寢居門外略整儀容後,季遠快步走進室內,向聖上如儀行禮,聽聖上在令他上前診看榻上人時,只淡聲吩咐了五個字:「別叫她死了。」
季遠為少女隔紗把脈後,再細看她面上病色,想她不是今日方才高熱,在那之前應已病了十來日,許就是從在清晏殿刺殺那夜開始病的。關於少女病況的話,在季遠喉嚨中略微一滾,就咽了下去,他眼角餘光瞥見聖上神色冷淡,明顯並不在意少女究竟病得如何,只是要他將她治得死不了就成。
回想在紫宸宮西偏殿第一次為少女把脈診治時,聖上是何等上心,不僅細問少女病況,還擔心他診治出錯,貽誤了少女的病情治療,季遠不由心中唏噓。然而這少女是自作孽,明明能倚著聖寵過活,偏要親手將聖寵砸得稀爛,季遠這般想時,又想起那夜少女所說的話,想她與前燕昭文太子情深,處在她的立場上,只能捨命刺殺聖上。
姜煙雨行刺是因她心中重情,而聖上如此處置一刺客也已算是寬仁,從他二人各自立場上似乎都沒有錯,要說有什麼錯,怕是姜煙雨不該成為聖上的侍女,他二人不該有此一段孽緣。季遠默默想著,向聖上一躬身,就退下熬藥去了。
約兩刻鐘後,季遠將新煎好的藥端入寢居中。茉枝為了給昏迷中的姜采女餵藥,想在姜采女頸下墊高一隻軟枕。然而她塞枕頭的動作,令姜采女原先枕下藏掖著的一隻紫砂陶塤,無聲地向外滾了數寸,落在了聖上的眸中。
被餵了幾勺藥後,姜采女咳嗽著微睜雙眼。茉枝忙將藥碗擱在榻旁几上,一邊拿帕子為姜采女擦拭唇邊的藥汁,一邊見姜采女眸中初醒的迷茫在看到榻邊的聖上後,立冷凝為徹骨的恨意,似淬閃寒光的利箭狠狠刺向大啟朝的天子。
第30章
慕煙沉淪在漆黑的夢魘中,這夢魘似乎是從她虛弱昏倒時侵纏著她,又似乎是從刺殺失敗的那一夜,從驚聞皇兄死去的那一天,從許多年前父皇提劍刺向她心口的那一瞬就如冰冷潮水將她包圍,將她纏拖進無盡的深淵,要她永不見天日。
她拼命伸手向淵外的最後一縷天光,卻是離它越來越遠。滿心絕望地醒來時,她唇齒間儘是酸苦之味,而眼前就是毀去那縷天光的人,他手裡正拿著她的塤,見她睜眼看來,唇際凝起一絲冰冷的微笑,似就要微一用力,將塤捏得粉碎。
「還給我!!」虛弱的身體驟然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慕煙拼命撲前搶去,卻還是撲了個空。
皇帝微一側身,看她在竭力拼搶後陡然失力,那一瞬間的爆發像是透支燃燒了她的生命,將她微弱的生機燒得所剩無幾,她更加虛弱地伏在榻畔,披散的長髮凌亂地落在肩頸處,雙頰灼紅洇著病態的濕潮。然而她縱是已似奄奄一息,仇恨瞪視著他的雙眸依然冷利如刀,眼底紅絲像是洇出的血又似正燃燒著的恨火,能在他臉上灼剜出兩個血窟窿來。
茉枝半點不知聖上與姜采女的糾葛,只知姜采女曾為御前宮女,見姜采女醒來後對聖上如此無禮,心中十分惶懼之時,見聖上竟未動怒,而是緩緩笑了。聖上拿著那塤,眸光看著榻上的姜采女,像是尋著了有趣的遊戲,銜著笑意,淡聲吩咐她道:「繼續餵藥。」
聖上微笑著看姜采女的眸光,似是在看囚籠里被拔去尖牙利爪的小狐,「你主子很能討朕歡心,別讓她病死了,朕捨不得她死,她死了,朕很難再尋著這麼能叫朕高興的人。」
聽著似乎是寵愛姜采女的話,可茉枝不知怎的,總感覺聖上這話像是浸在冰水裡,聽得她後背寒意森森,明明正值夏夜卻似在冬夜裡骨子發冷。她不明所以,但趕緊端起藥碗拿起藥勺,就要遵聖命繼續餵姜采女喝藥,然而姜采女死死地咬著唇,眸光依然冷灼地剜著聖上。
「主子,藥涼了就更難入口了……主子,喝了藥病才能好啊。」茉枝輕聲勸了幾句,見姜采女依然不肯張口喝藥,不由心內著急起來,既是擔心自己無法完成聖上的吩咐,也擔心姜采女這般會惹得聖上發怒。
正憂急無措時,茉枝聽聖上輕笑了一聲道:「把藥放下,去生個火盆來。」
茉枝忙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就將炭盆捧進寢居榻前生火。姜采女依然虛弱無力地伏在榻畔,而聖上就坐在榻邊,見銅盆中火焰燦然,朝姜采女笑了笑,就將手中的紫砂陶塤扔進了火盆之中。
茉枝似乎聽到了一聲悲鳴,似是從姜采女心口撕裂迸發出的,宛如小獸重傷時絕望悽厲的悲鳴。她見明明身子已經虛透的姜采女,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拖著病體掙扎著將大半個身子都探垂在榻畔,兩手就伸向跳動著的火光,似要將塤從火中搶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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