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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的江山本就是從太宗皇帝手裡接來的,若是真無所出,將來將皇位傳與永寧郡王,也算是報答兄恩,回歸正統。如此言論在民間甚囂塵上時,還有另一傳言,銜浸著血腥的陰謀論,令人聞之不寒而慄。
那傳言說,聖上其實得位不正,太宗皇帝死於謀殺,說之所以曾經的魏博二公子與後來的啟朝天子有霄壤之別,是因聖上少年時種種驕狂行徑都是偽裝,聖上實是城府深沉心機狠厲之人,少年時養晦韜光,令兄長浴血沙場為他做嫁衣裳,等到啟朝初定時機成熟就害死兄長,不費吹灰之力竊得江山。
後一種傳言不可謂不歹毒,那日繡衣司將這傳言秘奏與聖上時,言辭間戰戰兢兢,透著十二萬分的小心,他周守恩侍立在一旁,也是驚懼地大氣也不敢出。然而聖上竟未動怒,神色似是漫不經心,慢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眼瞥向他問:「你信嗎?」
周守恩當時自然是連忙跪地表忠,道自己絕不信這陰毒謠言,道那傳謠之人當下十八層地獄受拔舌之苦等等。聖上只是一哂,就令繡衣司人退下,既未命人追查謠言來源也不再過問謠言之事。
幽殿暗影中,周守恩不由暗在心裡感慨自己這老奴是真的老了。不僅今夜不知聖上究竟為何難眠,那一日也不明聖上哂笑時的聖心,甚至,他竟不知聖上謀害兄長的傳言是真是假,他竟不能辨明主子是否有過弒兄之心。
猶記太宗皇帝駕崩那夜,皇室與重臣俱圍在太宗榻前。當李丞相詢問儲君人選,已經難以言語的太宗皇帝,只能吃力地抬起半隻手,要指向當時還是襄王的聖上時,獨孤太后忽然緊緊握住太宗皇帝的手,道他們母子有話要說,令他人暫退。
周守恩那時心中一顫,悄看聖上神色,見聖上凝望榻邊母子的眸光似有刺痛的寒焰幽沉。那夜落雪,聖上退殿後候立在廊外半明半暗的燈影下,雪霰火絲落在他幽涼的眼底,既沒有燈的溫暖,也沒有雪的冰冷。
殿內母子秘談後,太宗皇帝再傳眾人入殿。當李丞相再詢問,而獨孤太后已握著永寧郡王的手近前時,太宗皇帝半抬起的手依然指向了聖上。獨孤太后因此色變,顫說太宗皇帝許已神志不清,太宗皇帝卻拼盡此生最後的力氣,掙扎著從唇齒間迸出一個「弟」字。
周守恩侍在聖上身邊多年,從未有哪一日如那夜見聖上面上神情之複雜難測。極度的震驚愧慚痛悔等如碎芒割裂在聖上眸底,最終都沉入深不見底的幽黑中,聖上垂眸跪在御榻前,緊握住兄長的手,也自此接下了啟朝的帝王權柄。
周守恩那時就已望不明聖心,到如今,更是「老眼昏花」了。他只輪守上半夜,過了子正交接時,聽簾內聖上似乎依然未眠。翌日晨起他從廡房趕往清晏殿,在殿門外遇著昨夜交接的弟子進忠,就問陛下後半夜歇得如何。進忠微微搖首,周守恩就在心底更添了十分小心。
不過晨起的聖上神色與往常無異,精神瞧著也尚可。周守恩小心伺候聖上盥洗進膳,見聖上並沒什麼無名火要發,等駕至宣政殿上朝,朝臣們又為昨夜宴上那件事分成兩派各執一詞時,聖上也就淡然聽著,在下方文臣吵得似要動手時,眸底甚至浮著淡淡笑影。
周守恩侍立在御座下首,暗想某方面來說,主子當皇帝之後脾氣真是好了不是一點半點。若換了從前的二公子,夜裡沒睡好,第二日一大早還要被人這般聒噪煩擾,怕是早就一人賞一腳,全都踹出殿了。
下朝後,皇帝未回御書房批閱奏摺,而是先往太后宮中問安。御駕至母后的永壽宮時,皇帝的侄子永寧郡王正在陪伴太后。因為獨孤太后疼愛孫兒,永寧郡王蕭珏並未在京中開府,就起居在皇城東苑的重明宮中,且日常可隨時入宮覲見祖母皇叔,不受宮規約束。
永壽宮中,皇帝問母后安、蕭珏又依禮見過皇叔後,大啟朝最尊貴的一家人,就坐在一處飲茶閒話。
皇帝昨夜輾轉半宿沒睡好,不僅是為朝事,也是因會時不時想起那宮女。這時他手捧著太后宮中的熱茶,又不覺想起那宮女捧給他的半碗冷水,想自己昨夜為不嚇壞她,還借用了侄子的身份,邊飲著茶邊眸光帶笑地看了蕭珏一眼。
蕭珏不明所以時,見皇叔目光垂落在他手邊長劍上,並笑著說道:「這劍看著似是眼熟。」
太后對皇帝道:「這是你父皇生前使過的,在前燕你父皇殺敗漠北時,用的就是這把承光劍,哀家在你來前剛把這劍給了韞玉。」
皇帝啜茶笑道:「這樣好的東西,母后也不給兒子留著。」
太后嗤笑一聲:「多大的人了,還要和侄子爭搶不成?!」
「父皇的遺物,倒還真想爭搶一番」,皇帝像要認真,可轉瞬又是玩笑的口吻,似小兒爭寵般笑著道,「母后這樣疼愛孫兒,叫兒臣看得眼熱。」
「你也是該眼熱」,太后笑道,「哀家從前最寵你,什麼好的都先緊著給你時,你皇兄常是埋怨哀家偏心,如今你也是該眼熱侄子幾回」,又笑看蕭珏,「韞玉,你說是不是?」
蕭珏卻放下茶盞,起身將劍雙手捧奉至聖上面前,「雖承皇祖母疼愛,然侄兒實在不擅使劍,皇叔若喜歡此劍……」
未待蕭珏說完,也未待皇帝接或不接,太后已出聲攔道:「哀家將這劍拿來給你使,是想你上戰場時,有你皇祖父在天之靈庇護,可別辜負祖母的心意。」又問皇帝,「令韞玉征討幽州的日子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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