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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綏微微蹙眉,餘光卻瞥見一隻龐然大物,原來在南榻旁,擺著個長長方方的東西,足有一人多高,像個黑漆房子似的,散發著淡淡的檀香——
是棺材!
他的舊友是個死人?!
綏綏打了個寒戰,慌忙跪了下來,叫道:「陛下!」
皇帝仍怔怔地坐在那裡,他微微垂首,然後又看向了綏綏,他說:「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綏綏勉強道:「奴婢……奴婢不知道,照班頭說的,奴婢二十一歲。」
皇帝卻搖了搖頭,過了一會,他說:「你二十三歲了。」
二十三歲是翠翹的年紀。
綏綏聽見這話,第一反應先是茫然,聽皇帝短嘆了一聲,又道:「可惜了,你不像她,唯有跳舞的氣韻有幾分相似。」
綏綏怔了怔,她看向那口棺材,就在這一瞬間,她仿佛臨水而照,看到了彼岸的一個美人。
躺在這裡面的,就是淮南王妃吧?
皇帝居然這樣魔怔,活著得不到一個女人,那麼死了的也好,他把淮南王妃困在這棺槨里,困在這宮廷里,生生世世,血肉可以消融,魂魄卻飛不走,落到這屏風上,化作昏昏燈火下的一抹剪影。
綏綏突然不害怕這口棺材了,這口棺材關住的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她只是替王妃難過。
綏綏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騙過了皇帝。然而此後,她時不時就被以侍疾的名義召去長生殿。
再沒有賢妃娘娘,只有她一個人。
第一次的時候,綏綏推辭說自己出身低微,沒有賢妃娘娘,不敢單獨面聖。
賢妃娘娘卻沒有理會她的話。她把綏綏送上鸞車,臨走前摸了摸她的頭髮,趁人不注意低聲對她說:「陛下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要反抗,知道嗎。」
綏綏怔怔地,有了很不祥的預感。
她想,淮南王妃似乎是個剛毅的女人,那她也要做出一副剛毅的樣子。其實就算她不刻意去模仿淮南王妃,她也會做一個烈女,不是李重駿的烈女,而是為那些枉死之人報仇的烈女,如果皇帝真的把她當做淮南王妃的替身,要對她做什麼,她一定會趁此時機用簪子刺斷他的喉嚨……其實殺了皇帝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綏綏一無所知。
她對弒君的所有了解都來自於戲台,但戲裡的刺客幾乎沒有成功過,他們最後不是自殺就是慘死。
綏綏怕死,可她更想殺了皇帝。
但皇帝從沒給她機會。
他既不要她服侍,也很少讓她跳舞。
皇帝完全把她當成個小孩子,他批閱奏章的時候,就讓宮人搬個小榻在御榻下,讓茶房進些點心來,都是些清淡細膩的小果子。
他不看她跳舞了,改成看她吃點心。
真奇怪。
不過看皇帝批閱奏章更無聊……而且御茶房的點心可好看了。廚娘的手可真巧呀,能用一團面捏出栩栩如生的花朵,層層疊疊的酥皮花瓣,粉白油潤,光是看著就好像聞到了花香。
「聞它做什麼?」
皇帝忽然說話,嚇了綏綏一跳。她這才發覺自己真的湊到點心盤前嗅了嗅,慌慌張張地直起身,皇帝卻像被逗笑了,淡淡笑道:「江南的荷花酥,沒見過?」
李重駿不愛吃甜食,東宮的點心一向很敷衍,綏綏搖了搖頭。
皇帝說:「嘗嘗它。」
綏綏小心地咬了一口。怔了怔,過一會兒瞟了皇帝一眼,又咬了一口。
「喜歡麼?」皇帝這樣問。
真是好吃極了,可綏綏只是謹慎地點了點頭,皇帝似乎很高興,讓茶房又做了許多。皇帝看回他的奏章去了,綏綏對著那隻荷花酥躊躇半晌,又咬了一口。
綏綏幻想中的自己是個俠女。
實際上的她成日在宣政殿當飯桶。
然而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自己在流言在中已經成了勾引老公公的蕩婦。
「陛下一向於床幃間清靜,就是早年,一月里也不過召幸三四回,怎麼老了老了,反倒看上……怪不得說小戲子都是狐狸精,起先迷得太子連太子妃都不要了,現在……聽說前些時大晚上被鸞車送去宣政殿的,婊子戲子是一家,宮裡的娘娘都是千金萬金小姐,拿什麼比她!」
「可她不是陛下的兒媳……名分都有了……」
「嗐,這在李家還算什麼?早年間代宗皇帝連正經的璹王妃都能納做貴妃,區區一個昭訓,又無生育,怕是連御史台都懶得上表。」
「不說這個周昭訓是犯了宮禁,陛下本要殺她,賢妃娘娘說情才保下來……」
「男人吶……」
妃子們雖然拈酸,也難免幸災樂禍,說賢妃娘娘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為了博賢良替父子兩個調停,現在好了,把禍水引到自己宮裡去了!
宮中流言紛紛,綏綏自然也聽說了。
世上的人都看不上小戲子,他們把她說得多不堪,她一點兒都不在意。
綏綏只怕李重駿相信了。
他一定是相信了。這段日子太子和楊二公子都在長安郊外的衙門裡練兵,只有那一天,她才走出宣政殿,正遇上李重駿走上高台。
綏綏忽然一陣心虛。
「殿下……」她輕聲說。
李重駿卻理也不理她,就這樣冷著臉走過了她身畔。他腰間系劍,皇帝住處是不許佩劍的,幾個小黃門圍上前替他解下劍來,將發怔的綏綏遠遠擠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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