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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雄莫辨的好顏色。
他抬了抬下頦,兩個小戲子便不由分說把綏綏拉到鏡子前,按在椅子上。
「小、小師叔,你這是要幹什麼——」
綏綏莫名其妙被抓了壯丁,當然不干,小師叔緩緩吐了一口白煙,冷笑道:「你不知道,我們這裡可出了賊了。」
他匆匆說了一番,綏綏才明白,原來是唱小青的那個小旦被人下了藥,嗓子啞了上不了場,一時又查不出是誰幹的。為了不讓罪魁禍首得逞,索性讓她這個外人頂上。
綏綏怪不好意思的:「罷了,小師叔,我兩年沒練了,沒得砸了您的場子。」
小師叔放下象牙煙杆,撐著椅背,低頭笑道:「別人這麼說就罷了,綏娘這麼說,我可要傷心了。上回看你教瑞娘翻跟頭,自己一口氣翻了二十八個,你捫心自問,還敢說應付不來小青麼。」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溫柔中卻別有壓迫之感,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李重駿也讓人看不懂,綏綏不怕李重駿,卻有點怕他。
救場如救火,何況小師叔是恩人,她也不便再推辭,匆匆洗了臉,一面勾臉一面順戲詞,甚至都忘了自己到底幹什麼來的。
倒是小師叔交代完了也不走,還親自拿白瓷甌給她調胭脂油彩,靜默了片刻,忽然輕聲道:「此去長安,你要小心。」
長安,什麼長安?綏綏茫然抬頭看他,小師叔微笑:「魏王南下,你這金屋裡藏的嬌,還不跟著去嗎?」
「我才不去!」綏綏下意識地反駁,思及小師叔並不知道他們實際的關係,只得又裝出哀怨的樣子:「殿下他呀,早就厭膩我啦,他那名聲,小師叔還沒聽過嗎,長安不知多少美嬌娘等著他,他才不想把我帶回去呢。昨天他就和我說了,要打發我走來著。我都想好了,等他一走就開個小酒鋪子。地方我都看上了,就在南大街,炸油糕那家對過。到時師叔可別忘了來捧場!」
小師叔凝神了一會,搖頭輕笑:「他果然是真心待你好。」
「啊?」
綏綏愣了一愣,懷疑自己沒說清楚:「師叔您老人家聽仔細,他可是要趕我走的!」
「他此一去,前途渺渺,是福是禍尚不可知。不拖你牽涉其中,才是為你好。」
「哎喲喲,有家可回,還不好嗎!師叔真會替他講情。」綏綏不屑一顧,撇撇嘴,「他爹爹是天王老子,在咱們這荒山野嶺,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還有些不自在,等回了天子腳下,他就有爹爹兄弟護著了,橫行霸道,誰敢惹他?」
小師叔無奈:「皇城若是這樣的人間寶境,貞賢太子又怎會死於自戕。」
「也許——」
綏綏認真想起理由來,小師叔卻俯下了身。他的長髮垂下來,綢緞帘子似的阻隔開了他們與外面的人聲,像說悄悄話。
他的聲音也很輕很輕:「大梁國祚八十載,代代天子生母皆出自五姓七望,李家名義上坐擁江山萬里,只怕大半都要與世族共享。唯有貞賢太子,生母只是五品長史之女,現在,他死了。而魏王,是宮娥的兒子。」
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什麼門閥,王權,江山,是她從未窺見過的李重駿的另一面。她不懂,只隱約聽出來,陛下招他回京別有用意。
她莫名想起了傳下聖旨的那個夜晚,李重駿在燈前燒掉信箋,燈燭惶惶,他晦暗陰鬱的神色。
她又想,小師叔說得這樣隱晦,一定是覺得她能聽懂,可她真的不懂,太丟人了。於是她點了點頭,決定先轉開話頭:「小師叔怎麼忽然和我說這個?」
小師叔嘆了口氣,又眯眼笑了起來:「我看他待你不錯,替他說說話罷了。我不說,他的心意,也許你永遠不會知道了。」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吉利。她也沒辦法辯駁兩人根本就是逢場作戲,戲演完了,自然要拆夥,只好不言語。
塗完了白水粉,她忽然覺得不對,又問:「噯?這些事情,小師叔你又是怎麼知道——啊——」
一語未了,她眼皮上忽然被颳了一下,原來是小師叔給她抹了一道胭脂油彩,粉白臉上一痕濃濃的桃紅。
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師叔!」綏綏氣咻咻要理論,小師叔卻早已拂袖離去。他那頭髮也不知道用什麼洗的,一股子濃郁的蘭麝香氣,還有那似有似無的淡巴菰氣息,停在綏綏肩頭,經久不散。
她忽然覺得李重駿至少還有一個好處。
他不怎麼用香,身上卻有種清清爽爽的氣息,像松柏木,比香還好聞。
綏綏聽了一通雲裡霧裡的講說,又被這香氣一迷,整個人頭痛欲裂。可等她上了場才發覺,自己的腦子何止可以裂——連炸也不在話下。
第六章 巧遇
西北的南曲也沾點梆子味,鑼鼓劈頭蓋臉地敲著,響聲特別大。
這折是《斷橋》,水漫金山之後白蛇青蛇重遇許仙,負心漢還好意思裝可憐,氣得小青要殺他。
戲台上許仙隨後出場,咿咿呀呀一大段剖白,綏綏走神,瞥向闌干外,正見對面廊橋走過兩個男子。
離得遠,天又黑,都看不清面目,只其中一個鶴氅打扮,想必就是方才出去的太守公子。
能讓太守公子親自相迎的,也只有那姍姍來遲的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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