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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綏怔住了。她的樣子一定很可怕,一定嚇著了翠翹,因為翠翹已經一陣陣地喘息著,虛弱地倚在了床榻的闌幹上。
她知道,精神不濟的人,是經不起嚇的,可她抑制不住自己。
綏綏從沒有這樣委屈過,無力之感四面八方湧上來,連帶著這個烏雲暗涌的下午,擠得她五臟都要破碎。
也許,愛上李重駿,是她活該,可也許不算一無所得。至少三年來,她用所有的委屈,憂愁,尊嚴,換來這一盅貴重的藥劑。她只是想留住翠翹,留住她最後的親人,可這一切,原來都是徒勞。
綏綏終於跌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兩隻枯瘦的手臂環上來,是翠翹不知何時爬了起來,她已經這樣虛弱,動一動都費盡力氣,每個字都帶著喘息聲:「是我……是我的錯。好妹妹,我沒有辦法……我不能看著你……看著你受罪。」
綏綏想說她並沒有受罪,可是咧了咧嘴,卻只哭出了更多的眼淚。
翠翹斷斷續續地說:「你不要難過。我的病是治不好了……這些日子,我時常夢到阿娘,也許,是時候回去了。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我還以為他待你是真的……我以為他會不一樣,可他終究是……是李家的男人。」
她咳嗽起來,在帕子上咳出一痕血跡。綏綏也顧不得哭了,六神無主地說:「好,那我們走,姊姊,我帶你走!我們遠遠離開長安,我們回到涼州去,阿武不是已經回去了嗎,我們也回到家鄉去——」
然而翠翹搖了搖頭:「我的家,其實,也並不在涼州……」
綏綏茫然看著她,看她費力地從寢衣的短衫里摸出一隻淡色的玉佩。綏綏見過它,卻從未留意,一來她不認得玉的品質,二來這玉佩缺了一個角。
缺了一塊,也就不值錢了。
翠翹看著它,低聲微笑:「這是……淮南的玉。」
淮南,綏綏想,怎的聽著這樣熟悉。
第六十五章 淮南
綏綏腦子亂鬨鬨的,什麼也想不出來,翠翹已經喃喃自語說了下去,
「淮南的玉不似和田的那樣白,卻是碧清的……像春天的湖水一樣。這玉佩是阿娘的,可惜,我已經忘記她的樣子了……」
「她死在我出生的那一年。」
綏綏越聽越迷糊——那阿武哪裡來的?
翠翹又道:「她就死在淮南春天的湖水裡……那些神武軍逼著阿爺,要阿爺交出阿娘和我,要把我們帶去長安,帶去皇宮。阿娘不從,投湖自盡。都死了,阿娘死了,阿爺也死了……是蘇娘帶著我逃出了王府,可是後來,她也病死了……阿武的爺娘撿到我,養活了我。」
「神武軍!」
神武軍是皇帝的禁衛,綏綏這時才驚醒,楊三小姐提起過淮南王。是他娶了皇帝的心愛,被逼得家破人亡。
綏綏驚恐地看著翠翹:「姊姊,難道你就是——」
翠翹恍若未聞,她吃力地拉起綏綏的手,放進那塊玉佩:「這是阿娘留給我唯一的信物,雖然磕壞了一塊,但它還是阿娘的……妹妹,從今往後,你替我留著吧。」
綏綏慌忙道:「不,不!你留著!姊姊,等你的病好了——」
翠翹卻笑了:「我知道,我是好不了的了……等我死了,你一定遠遠地離開這裡,離開李家的男人……不要像阿娘一樣,再被他們欺負了。」
她看綏綏又哭起來,摸摸她的臉頰,微笑道:「生死有命,妹妹,你不要難過。阿娘在等著我,她會照顧我的,我思念她太久,已經等不及見到她……倒是妹妹,你要好好的,不要讓我擔心……」
綏綏張了張嘴,再說不出一句話。
怪不得,翠翹生著這樣一張江南煙雨相;怪不得,她骨子裡的柔美一點兒不像西北女子,怪不得,夏娘那樣古怪地打聽翠翹的出身。
難道,夏娘也曾見過那位淮王妃嗎。
綏綏只是怔忡。
事到如今,她還能怎麼勸說她,她還有什麼資格勸說她?烏孫的滅門之仇讓她恨了十五年,翠翹又該有多恨皇帝?
李家的男人害得翠翹家破人亡,流落他鄉,歷盡了坎坷,可是她還許多次地溫言相勸,向她說李重駿的好話,只因為她以為她同李重駿真的兩情相悅。
她只希望她能快樂。
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下來,打在手中溫涼的玉佩上。
綏綏終於握緊了它。
翠翹說出了心中的鬱結,索性再不肯吃藥。她甚至連食水都沒有進。綏綏去看她,她已經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忙叫大夫來,大夫支支吾吾,面露難色。
綏綏明白他的意思。
她遣走了大夫,伏在翠翹床邊痛哭了一場,然後悄悄地,起身去了麗正殿。
彼時宴樂才散,當值的正是阿成,他見了綏綏,只當是太子找她來睡覺,沒有多問便放了她進去。
宮人們在外面預備服侍太子就寢的東西,內殿靜悄悄的,四面昏暗,只在盡頭的坐榻上點了一支燈。
李重駿就在那裡,有些疲憊似的,倚在屏風上,合目捏著鼻樑骨。
他聽到腳步聲,沒好氣地說了聲「出去。」
綏綏站在那裡,低低抽泣出聲,李重駿睜開眼瞥了一眼,有點兒驚訝:「你怎麼來了?」
綏綏不說話,李重駿起身走了過來,才摸到她的臉,她便忽然撲到他懷裡,抱著他嗚嗚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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