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踮起腳尖,舉目望,在那正中最大的篝火旁終於看見了那人。目光落在那張熟悉的面孔上,雅予的心忽然一頓……
這些時的盼這一當真瞧見了,那份焦心怎的竟似摻進了旁的東西?身子忽地有些發冷,卻又不似上一次在帳中見到他那般血冷的僵硬。原當曾經那深夜夢回中汗濕的景象已是被他的血淹沒、吞噬再也不復,怎的這一刻就又悄悄浮了出來?他的味道,他的身體,那麼清晰……
人怔著,腳步不知該怎麼上前,卻又不肯往回退。雜亂的感覺中,淡去的怨恨與新傷的內疚糾纏得這麼奇怪,說不出,理不清。就這麼呆呆看著他,看著他,時間點點滴滴地流過,不知為何,鼻子莫名地一酸,心裡,竟有一絲那一次燈會上走丟了的慌張,又有一絲重逢的欣喜……
不知是誰敬了奶茶在最近的火堆上,人群一陣歡呼。愣了好半天的人這才緩了神,該問的總歸是要問,那纏不清的心思不如暫且放放。此刻他正與大將軍一道,橫豎自己是不能靠前,不如就先等著而後再見機行事。遂左右看看,往前尋了個小火堆坐在了圍圈外,卻是這角度倒正正能瞧見他的神色、他的一舉一動。
他坐在大將軍的右首,單肘托膝傾向大哥,不知在說什麼。依舊是怕熱,入秋這些時仍未換了衣袍,火光映照下,雪白的夏日薄綢越發襯得那身型高大英挺,在一群非灰即黑、壯碩臃腫的人中好是顯眼。
嘈雜的人聲入在耳中全是不顧,雅予坐在角落裡只靜靜地瞧著。那副眉眼如初,犀利的狠、另異的俊朗,神情全無當日故意激她時那陰冷無恥的嘴臉,也不似兵士們面前的威嚴,談吐隨意、熱烈。他今年該是二十有六了吧?這一把歲數在中原早該是兒女成群,怎的他倒像是無事一身輕、凡事都由著性子來?在長他十五歲、氣勢沉穩的大哥面前,還真是顯出了一副年輕勢盛、氣宇奪人的幼弟模樣。
正瞧著,不知他們說了什麼有趣的事,他直起身大笑不已。那爽朗的聲音隔了幾處篝火依然傳了過來,雅予不覺挑了挑眉。原先也見過他笑,多是嘴角一挑,要麼就是眼睛裡似有沒有,難得出個聲兒也讓人聽著冷,總之落在雅予眼中無一例外都是壞笑、奸笑。這一回倒是不一樣,像是真的樂,不覺就有些好奇,隔得遠看不真,在這般熱烈的笑容後那眸底可曾變了顏色?若還是幽幽藍,該是個什麼形狀?
又見旁邊有僕從託了酒上來,他抬手端了一飲而盡。這動作……哪裡彆扭?雅予仔細看才發覺這半天還真是未見他抬起左臂,不免提了心,原本以為能拉琴該是無大礙,可此刻再想來剛才的曲子分明就是流水一般無甚起伏,況且既然來了怎的白天又不去賽馬奪羊呢?此人向來好出風頭,她才不信他能忍得旁人熱鬧自己干看著,難道……
雅予這廂正一個人蹙了眉左右渾猜,卻見圍坐的人們都站了起來,原來是大將軍要離席了。雅予也趕緊跟著起身,心道這便好了,等大將軍一走,她就悄悄上前去尋他,先找到阿木爾再把他叫到一旁。
主意倒是不錯,可誰知人家兄弟倆似剛聊到興頭上,絲毫沒有散的意思。並肩隨行,某個做弟弟的根本就不打算離開兄長。雅予不覺有些泄氣,跟,還是不跟?心裡尚在糾結若是跟了去沒了時候,如何跟英格交代?可眼看著那背影漸行漸遠,心不定,腳步卻早抬了起來,急急小跑著跟了上去。
兄弟二人走的不快,邊走邊聊很是隨意。雅予很快就趕了上去,不遠不近地跟著,心裡只念草原的好。若是在中原,這好比藩疆郡王的人物,動輒就是數十人的護衛,別說是跟著,就是想遠遠瞧一眼,也是她這小百姓不能夠的。
原以為他陪送大哥回了帳就該折返回自己的住處,誰知他竟像是回了家一般隨進了帳中。那是大將軍的寢帳啊,雅予哪裡敢靠近,只能遠遠地瞧著,眼看著厚厚的皮簾落下再不見人影,不覺氣惱,狠狠跺了跺腳!
氣歸氣,可左右瞧瞧,這可是左翼大營的帥營,自己這麼無所事事地閒溜達可不是個事。不得已,尋了一處灶房,悄悄躲在背後。
時間總在等待中凝固,又在等待中流水一般滑過。腦子裡一時空,一時紛紛亂亂,雅予直站得腿腳發麻。轉了轉僵硬的脖頸,這才注意已然夜深,遠處的篝火似散了,人聲倒還有,只是往帥營這邊來的人本就少,此刻更覺寥落,又過了一刻,便完全散盡。
許是要應了這冷秋的景,剛才還徐徐清涼的風此刻加了勁,呼呼的。出來得急,不曾加個棉坎肩兒,又怕看不著不敢站到背風處,雅予這會兒只覺得透心兒涼。
抱了手臂,來來回回跑跑跳跳,嘴裡無聲念念叨叨。從聖人聖賢背到了老爹爹的手記,從聖女經念到了弟子規,橫豎能上口的,連他教的那幾篇蒙語文章都來來回回背了幾遍。
風一陣緊一陣,人的精神倒還撐得住,只是這身子實在是抑制不住,哆哆嗦嗦的狼狽。可心裡卻是一刻比一刻堅定,仿佛做事魔怔了,只想要個結果,橫豎連因由都不顧了。
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那帳簾,雅予有些咬牙,有本事你今兒就睡在兄嫂跟前兒!
脾氣逞一時,狠話不落就縮了脖子,背一遍,再背一遍,最後一遍!若他還是不出來,她,她就……
她怎樣也不怎樣,足足背了個十來遍,這才看見遠遠那燈火通明處打起帳簾走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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