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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進了正月,他們叫白月,所有的人都穿起了白色的吉服,一時間,營地里一片淨色。雅予雖身為奴隸卻也分得了嶄新的銀白袍子、銀白頭巾。這麼一打扮,銅鏡中仿佛著了孝一般,頗有些不適。
蒙族人尚白,是以為純潔、吉祥;中原人尚紅,紅為瑞色,興盛、喜氣。兩邊似水火難融,其實,《史記殷本紀》中說商湯之時以遊牧漁獵為生,尚天地,遂「易服色,上白」,白服是國服,不過因著總以白祭祀,久而久之與「祭」、「喪」相連,反倒不祥了。
一路傳承難以追溯,只如今入鄉隨俗,聖潔的哈達,聖潔的裝束,配著人們臉上紅潤潤的笑容,雅予的眼中也看出了喜慶,更況,這乾乾淨淨的白也著實與她此刻想有的心境相符,便也歡喜起來。
每個人都換,這其中自是也包括了那「主人」。年初一是拜天的日子,一大早雅予便起身伺候他更衣。一身白狐皮袍是他衣裳里最厚的,一頂白狐皮的帽子,微褐的膚色,高挑的鼻樑,濃眉深眸,闊肩束腰,一身雪白站在清涼素淨的雪景中,高大英拔,蕭蕭肅肅。只是,這白淨把那眼睛裡的顏色更顯了出來,凜然英銳之中,一股說不出的懾人陰寒,仿佛時刻準備撲向獵物的狼,暗中蘊含著強大危險的力量,讓人從心裡發冷……
朝夕相伴依然不敢有半刻鬆懈,生怕哪一日他狼性突顯咬斷她的脖子。只是雅予在心裡一直藏了個疑問,胡人多是闊面、細眼,顴骨突,鼻根低矮,身型粗壯,他如此高挑不說,這面上稜角如刀刻斧鑿,俊美二字有些軟,英挺二字又不夠他好看,再有深不見底的眸、頗有些詭異的幽藍色,讓她忍不住悄悄懷疑他祖上究竟是哪裡?
穿戴齊整,出得帳來,兵士早已集結成隊,在主帥的引領下,面向日出的方向磕頭、拜天,向長生天祈求風調雨順、百姓安康。雅予隨在角落裡也誠心叩拜,不論是何方的神、哪裡的天,能應下這非富非貴的祈禱,方為人間最誠、最大的福。
草原族人許多行事做派在講究儒學中庸的中原人看來都過於張揚、激烈,不留退路。雅予初時也處處不適,如今竟是從心裡覺得暢快。校場練兵,他們都做真正的戰場,撕殺狠厲,不吝血汗;一個年節,又是如此狂熱的喜慶歡騰。她身在其中,雖是跟不上,卻也為這熱烈所浸染,再沒有空閒悲及曾經的傷痛,只為明日祈福。
拜完天,按著俗禮晚輩要向長輩獻哈達、奶茶。整個營地自是大將軍最尊貴,雪中端坐在帥旗之下,威風凜凜,一一接受敬獻。兵士們屈下單膝,虔誠地獻上哈達,賽罕微笑著接過,對於身負有傷的兵士更會低頭親吻前額。雅予在一旁看著,覺得這親吻禮好是新鮮。但見一個個興奮得滿面紅光,仿佛福氣已然降臨,相與中原老祖們高高在上、子孫僵硬地叩拜似當真要親近隨和得多。
所有儀式結束,營地里又是熱鬧。人們賽馬奪羊、歌舞齊歡,眼見著大男人們說笑著相互抱吻祝福,雅予驚得目瞪口呆。忽見賽罕轉身,她正是無措,雙臂一架就被抱了起來。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拎,還沒來得及躲,額頭上就被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雅予頓時羞得滿面通紅,他卻哈哈大笑。
那一整天,她一直低著頭藏在他身後,好在再沒人留意到她、來找她「祝福」,否則那可,那可如何是好?
……
正月過半,雖偶爾飄點雪花,到底再不能成勢,天氣一日比一日和暖起來。
這日雅予早早起來收拾好了帳子、寫好了蒙語功課,此刻忙碌著在小矮几上擺放著盛了各色點心的小碟。面色紅潤潤的,透著心裡掩不住的高興。過年到底和往日不同,雖說兵士們一直都在走校場,可每日收兵卻早了許多,營里依然熱熱鬧鬧地慶著年節。許是每個人都得了益,那狼主人也因此應了雅予的求,允許諾海兒每日帶著小景同過來玩玩。
其實他之所以應下不全為著體諒她娘兒倆不得見的苦,只因如今一個是奴隸,一個是小狼孩兒,營地中這身份已然穩固,如今再往一起湊絕不會惹人生疑。這一切不得不歸功於小諾海兒。小丫頭雖有時也叫賽罕主人,可她不是奴隸,在人們眼中,她更像他的養女。諾海兒是通獸靈之人,與狼同窩,無論做出什麼奇異舉動,大家似都習以為常,哪怕就是一日她說自己是狼要尋了狼族去,怕是也不會有人驚奇。遂這些日子她懷裡揣著個娃娃到處走,營里起初也有驚訝,後來聽說是小丫頭放狼時窩裡扒來的,都逗一逗便欣然接受。
如今已過了百日的小景同養得白白胖胖好是喜人,看在眼中雅予又是心酸又是樂,奴隸也好,狼孩兒也罷,只有先保得平安,方期重見天日。初一那天雅予悄悄給小景同包了個小紅包,孩子頭一個年,討個吉利,許下個天大的願望……
正一個人出神,聽得身後帳簾響,當是諾海兒,雅予趕緊回頭,原來竟是一早就往校場去了的賽罕。起身迎了他去,雙膝還未沾地就被拖了起來,拉進懷中。
他低頭,雅予乖乖仰起臉,接到那毫無意外的一啄。
他鬆了手走進內帳,雅予站在當地,看著那背影很是無奈。這回又換鼻尖了麼?可見是這臉上都親遍,實在沒地兒了。
草原族人怎麼瘋著賀新年都好,只這一點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適應!長輩的親吻是祝福,親吻越多,祝福越多。主人親吻奴隸,又是多重的福份?只是,只是主人光顧了慷慨地給,也不管這奴隸有沒有命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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