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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看見了覆雪的林子,人跡漸盡。雪比旁處多積出了一寸有餘,雅予俯身下來。寒冷中已是走了這許久,可手當真觸著這雪還是結結實實打個寒戰。心道糟糕,踩在腳下不覺得,誰知這幾日天氣略緩、夜裡再一上凍,雪已是半凝的冰碴子。想用手捧扒拉進水袋是不能了,只能手指深深插//進雪中再用力握下,那冰冷便狠狠地浸透了手心。
勉強灌了半袋,手指已是凍得沒了知覺,小腹那隱隱的痛也漸漸尖利起來。將手放進袖筒捂著,雅予抬起了頭,正是琢磨是否該回去,不經意瞥見不遠處一個半大小人快步而過,定睛看,竟是諾海兒!
哪裡還顧得什麼冷,雅予趕緊起身,「諾海兒,諾海兒!」
小人兒聽聞有人喊便回過頭,站住了腳。
「諾海兒,你身子可好些了?」雅予的語聲熱而急切,這胡營中若說還有什麼人能讓她覺著親近那該就是小諾海兒,又想著是她每日帶著小景同,心裡便更貼近,此刻看那小臉比先時瘦了好些,愧得無地自容,「我,我當真不知道那藥是……回來後早就想去看你,可,可將軍他……」
「你是哪個?」
雅予一怔,見那小黑眼睛一眨一眨的,神情很是莫名。
「我是雅予啊,你,你不認得……」
「哦,」諾海兒笑了,小眼睛一眯露出一對兒討喜的小虎牙,「你就是將軍帳里新來的小魚兒姑娘啊。你倒認得我!」
雅予一時愣著半天不及應,這張小臉這麼熟悉,這麼稚嫩,小神情又是如此真誠,可這口中的話怎的,怎的竟是……
「魚兒姑娘,你可是找我說話?將軍交代過我教你說話,可這會兒不成,你瞧,」諾海兒舉舉手裡的小罐,「我還得給狼崽子餵奶,不得空兒。」
「不不,不是,諾海兒你,你這是……」
「小魚兒姑娘,你莫急。」諾海兒似一點也不意外雅予此刻的慌亂,「啞奴學話是要得些時日的。」
啞奴??雅予心下又驚,記得托瓦囚禁她時曾經給過一個啞奴,那是草原上最最低等的奴隸,有口不許言,有耳不敢聽,天長日久就不會說話,待到再見天日,便是,便是……
「將軍原先醫過好幾個啞奴呢,你莫急,啊?」
見她轉身要走,雅予一把拉住,「諾海兒!你這是為的什麼,你當真不認得我?那日我逃走,錯給你用了藥,你……」
「誰個與你講我中毒的事?」諾海兒沉了小臉,「那是吉達那個反賊!劫走了中原的人質,聽說已經遭了狼群。佛祖顯靈!」
「諾海兒!」雅予大聲呵,「我就是……」
沒待說出自己是誰,手腕子便被緊緊攥了,那侍弄狼崽子的力道狠狠地傳給了她。
「將軍說了,誰敢再胡言亂語叛逆之事按同罪處,車裂!」
那小人兒遠遠地走了,雅予呆呆地站著,看著……
這是徹底抹去了她的痕跡,要所有的人都相信她死了。這道理明明白白,可從小丫頭口中說出來,那清澈見底的黑眼睛竟讓人恍惚覺得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季雅予死了,而她,是落在他帳下的奴隸,一個被他救起的啞奴……
一路往回走,腳步歪斜不穩,懷中捂著水袋,整個人都似那袋中的冰雪,不見半分熱氣。當時被托瓦囚禁時心都沒有如此空落,她知道這些人為何要禁她,又為何不敢輕易下殺手。那時她有名有姓,有家可思,有國可念,而如今……
抬頭看,蒼穹籠罩,不見日頭,雪地看不到邊,她像被關進了一個打鑿不夠精心的大棺材,白色龐大的帳篷散落著只如一個個不時隆起的突起,越來越透不過氣。一個人的存在原來只是個故事,故事被改、被傳,慢慢地就成了故事本身。他就是有這個本事,能讓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拜神一樣信了他,他也有本事讓整個探馬營的人相信這個故事就仿佛人們都是親眼所見……
雅予忽地害怕,怕此時的安靜、此時的安生,這麼一天一天過下去,也許有一日,有一日連自己也被他套了進去,活在一個中,徹底忘了自己是誰……
不!不行!!
雅予猛站定,拿出懷中捂著的水袋,仰起脖子把那冰碴子統統倒進口中。寒冷隨著那破碎的冰刺入身體,痛也好,苦也罷,她是季雅予,她要回中原!
……
回到汗帳,又按著規矩跪坐在了帳簾邊,這一回,雅予彎腰低頭,跪得更加虔誠。她要忍,要好好做他的奴隸,既然他編了故事給人聽,她就要讓他自己也相信這個故事!要待到他放鬆戒備,要待到他帶著她隨意走,見到烏恩卜脫,見到他兄弟與之合謀的中原大將軍,待到那時,就是她與小景同重生之日!
頭腦這麼一熱一股勁頭撐著硬是端端跪了半晌,心裡還一遍又一遍演著如何與他周旋,如何不讓人看出破綻,可隨著天色漸漸昏暗,那人還沒回來,她的一股勁頭便有些不支。不知是沒吃晌飯,還是那雪水太涼,雅予只覺小腹的痛越來越甚,竟是狠狠扭轉起來,腰也酸得似要折了一般。雙手用力掐著,努力屏著氣,可曾經這止忍的法子今次竟是失了靈,那痛在憋著的氣息當中依舊傳遍了整個身子,一**襲來,痛得她吸氣的力氣都不再有……
忽覺身下一熱,雅予頓時大驚,還不及起身,那熱一股股淌了出來。不必低頭看,雅予也知道那是如何狼狽,疼得已是四肢乏力,頭也沉,可心裡這羞人的恥辱不敢讓她有半點懈怠,強撐著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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