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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遭襲,他一個人殺乏了天地。血泊之中,我求老天,讓我折去所有的陽壽,只要他睜眼……一年相守,是擄,是劫,是夫妻也罷,我從未悔過。」
「既如此……那你為何還要離了他?」
她輕輕抿了抿唇,眼圈裡的淚退了去,「只因,人是俗物,我亦不能免俗,更或者,是最俗的婦人之心。容不得他心裡多存一份情意於旁人,不論是親,是故,還是不得已。……我受不得。」
分明已是心酸得連吸口氣都艱難,可聽著她這不論緣由就是要統統吃醋的話,他笑了,「你還是不篤定你們的情意,留下他也不會一心一意只你一個。」
「是,我不篤定。我唯一篤定的只是自己。今生天高路遠再不得見,他今後娶妻都與我無關。我往後……只想守著景同安靜度日。」
沒有說她心裡再容不得旁的男人,卻這低頭訕訕的模樣賭氣也賭得這般叫人憐惜,真不知那千里之外的男人是如何忍心丟了她。褚安哲此刻心疼得竟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她……
「雅予,」
「嗯,」
「今日你來,可是我娘去跟你說了什麼?」褚安哲斟酌再三,還是低聲開口。自己的娘親從雅予歸來那一日起便再未展過笑顏,娘的心裡、眼中她再也不是當初的珍寶。他不想戳破父母的「憂思」,卻也不肯再與之應和,只遠遠離開佯作不知,一心守著那婚約。一場生死之劫若是褚家都不能做雅予的家,這天下哪裡還有容她之處,還如何告慰肅王之靈……
雅予點點頭。
褚安哲深深吸了口氣,面上顏色沉了下來,「往後有什麼話你只跟我說,只與我商議。旁人如何,不必再理會。婚約的事……就先放下。」
「你竟不問褚伯母都說了什麼?」
褚安哲聞言蹙了蹙眉,未言語。
「褚伯母說怕你逾禮犯上,求公主在太后娘娘和皇上面前求情,保得季褚兩家的婚約。」
「什麼??」
「安哲哥哥,你只知護我之心,又怎知父母護你之心?褚家是怎樣的家世、是怎樣的家風,我自小耳濡目染,深知名節之重。如今,且不說我已然做了人婦,便是清白女兒敵營三年清白也不清白,如何能再踏進褚家門?我尚且自知,更況褚世伯與伯母?可這麼些日子,你一心念著那婚約,他們從不曾攔阻,為的都是不想駁你的心。」
眼前忽見娘親那過早蒼老的容顏、兩鬢斑白,仔細想竟是不記得除去請安,幾時還曾承歡膝下……褚安哲一時無措,忽覺這三年多來他執拗的尋找似是忘了許多……
「哥,世間最痛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在』……一朝去,上天入地都再尋不著娘親一聲喚……」
「雅予……」
她哭了,淚水再無遮擋,熱熱地滴落在他的手背、手心……
「哥,今生……我再不能為父母盡孝,就讓我為褚世伯與伯母分些憂心。哥,你應下我,行不行?」
呆怔的人似忽然抽盡了血,蒼白無力……許久,他輕輕點了點頭……
……
下雪了。
已是臘月里第三場雪,一早起便飄飄悠悠,細小的瓣盪得滿天滿地,似是三月里惱人的柳絮,積得薄薄一層,一抬腳便是稀滑的雪濘。雅予站在府中後園,看著那修剪齊整的冬青與雪中初綻的紅梅,好是一番景致,再抬頭,滿目迷茫,依舊盼著那大朵的晶瑩能撲面砸來,痛痛快快一場……
臘月二十四是聖火起燃的日子,雅予早幾日就吩咐人在園子空地上壘起了篝火。不知搭攏不得法還是松明不夠,火挑起不過一人高。想起北山那沖天的火勢,直將白晝的天地照得通紅透亮,奪了日頭的光芒,茫茫荒野也壓不住那霸宰天地的氣勢。許是北山的枯枝比這專門的柴火要好燒,也許是,這火也隨人,燃的是主人的烈性……
噼啪燃跳,口鼻中終是撲進柴草的烤灼香。沒有可祭祀的奶品,沒有烤羊,只有腳下一壇烈酒。披著金貴的貂絨大氅,雅予席地而坐,為自己斟下大碗的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好苦……空空的腹中烈酒燒灼,人似被從裡到外燃起,熊熊的火燒盡了心腸……
撲通,仰身躺倒,天地倒轉。漫天的雪花撲面而來,她眯了眼睛,微笑著張開口,接著那一片一片細小的雪花,似是那一日睫毛上輕輕舔下的冰凌……
雙手猛地在地上握了一把,一捧雪撲在面上,張開口貪婪地吮入,讓那刺骨冰涼與舌間的烈酒相纏,那滋味……宛若天堂……
一滴冰涼的淚,悄悄滑落滾燙的臉頰……
「為我六郎……賀生辰……」
……
「公主,公主,啟稟公主,」
任是貴重襖貴重身,半日雪埋也已然被寒意浸透,聽到丫鬟喚,雅予好半天才轉過頭,舌頭也發硬,「說吧。」
「傳徐嬤嬤話,說前兒公主問的那位大夫來了,問可是帶去給小王爺瞧瞧?」
衍州難奶娘忠心護主,九死一生,從此落下腿疾。這幾年在褚府一直用醫用藥精心調養,收效卻甚微。雅予接回來後,想請太醫來瞧瞧,怎奈奶娘再親也並非王府的正經主人,逾禮逾制,實在不妥,只得按下心思繼續尋訪民間良醫,總也不見起色。兩個月前,管家又尋來位大夫,雅予並未上心,誰知那藥和針下去之後,奶娘眼見著一日好似一日,從臥床到拄拐,不過兩個月,竟是丟了拐杖緩步行走。這真是大喜之事,老嬤嬤更是淌眼抹淚兒直道老天有眼,又能讓她伺候公主與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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