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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朋友種在這裡的。」阿蘭解釋道,他又輕輕拍了拍龍蔓的葉子,在他的掌心下那些綠油油的,長得又肥又壯的植物看上去確實有幾分乖巧——前提是忽略它們閉合的瘤果縫隙中滴落下來的幾縷帶著劇毒的消化液。
消化液滴在地上,發出了「滋滋」的聲音,泥土上瞬間多了幾團漆黑的腐蝕痕跡。
阿蘭也看到了那一幕,他假裝若無其事地撇開了目光。
停頓了半晌,他弱弱地補充道:「……它們都是魔法生物,而魔法生物的脾氣有的時候就是有些奇怪。更何況它們才剛種下沒多久,它們年紀還很小呢。」
拉爾特輕咳了一聲,沉聲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這些……小東西……真的不像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聽到拉爾特如此鄭重其事的警告,阿蘭猶豫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至今還盤踞在書架上的首飾盒裡,每天哼哼唧唧要喝蜂蜜水,吃蛋奶布丁的小格林。
「真的嗎?」他沒忍住還是開口反駁了拉爾特,「也許你知道的都是野化品種,而這些孩子都已經是被馴化的了?這種事情在魔法生物中不是挺常見的嗎?摩恩飛馬的野外種群簡直就是噩夢,但是一旦馴化之後它們就變成了一群小可愛。」
阿蘭當然知道自己有些偏心了。
可這麼久以來與龍蔓的相處卻讓他很難不偏心。
龍蔓也許有些調皮,偶爾還有些嬌氣,但它們還是相當好的生活伴侶。要知道,即便是像小格林那樣挑剔而柔弱的小東西,也會在阿蘭不在家的時候幫忙驅趕老鼠。
而當阿蘭回想著小格林驅趕老鼠的溫馨畫面時,拉爾特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畫面卻是幾年前發生在王都大法師塔中那堪稱災難的事故:某位性格異常傲慢且愚蠢的高階法師被維列斯表現出來的冷漠態度所迷惑,他誤以為那個高大的銀髮男人真的被禁錮了力量屈服於法師們的監管,然後他盜取了幾根屬於維列斯的龍蔓用於自己的某項小實驗。
那些看上去懶洋洋的纖細植物差點毀掉了整座法師塔,數十位高階法師被追得抱頭鼠竄,至於那位罪魁禍首,他被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來。
拉爾特:「你需要提高警惕,阿蘭,無論看上去再友好的魔法生物都隱含著可怕的一面,這一點在冒險者小隊守則上寫得很清楚。」
「滋——」
一根只有小指頭粗細的龍蔓裝作咳嗽的模樣,往拉爾特的腳邊滋了一口毒液。
拉爾特面不改色地往後退了一步,精準地避開了龍蔓的攻擊。
「你看。」
他朝著阿蘭聳了聳肩,露出了一個和煦而溫柔的微笑。
阿蘭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那不聽話的龍蔓,他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它們之前很少這樣……算了。」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討魔法生物的喜歡(比如說阿蘭自己),也有人怎麼也跟這些非人的存在合不來,想想看維列斯吧,在他離開之後阿蘭甚至偷窺到了妖精們在窗台下的灌木叢中開了一場舞會。
阿蘭最後將拉爾特帶回了自己的家。
讓我們先略過小格林的強烈抗議以及各種不禮貌行為——它險些就像是村子裡某條容易衝動的小狗那樣跳起來咬拉爾特的腳後跟了——總之阿蘭花了一點兒時間才把憤憤不平的小藤蔓重新鎖回那枚首飾盒,然後才騰出時間來招待拉爾特。
他給拉爾特倒上了香草茶,按照記憶中男人的喜好,阿蘭在裡頭放了足以讓妖精們吃一個月的蜂蜜。緊接著他又給拉爾特端上了一小碟切好的新鮮無花果,在香甜的果肉旁邊,擺放淡黃色的酸奶酪和薄如蟬翼的金紅色的火腿片。
拉爾特端起茶杯,用茶勺攪拌著杯子裡粘稠的甜茶。啜飲下溫熱的茶水後,男人的眼底浮現出了懷念的暖意。
「你的茶還是這麼好喝……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喝到這麼美味的茶了。」
他說。
阿蘭想到自己剛才倒進去的那些蜂蜜,苦笑著回應道:「正常人大概也很難泡出你喜歡的口味。」
畢竟若是只看外表,沒有人能想像得到拉爾特的口味如此「獨特」。
「唔,我也讓人按照你給的配方製作甜茶,但任何人都無法做出你的味道。」拉爾特用雙手握著茶杯,他抬起頭深深凝望著面前的小法師,輕聲說道。
夜色早已降臨,偏遠鄉村中的小房子裡燈光昏黃。
拉爾特的蔚藍的雙眸在此時此刻看上去竟然顯得有些幽深。
「啊,這樣……」
「我一直都在找你。但是冒險者協會那邊拒絕提供你的位置,他們說這是你自己要求的。」
拉爾特說。
「怎麼說呢,我只是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阿蘭乾巴巴地說,他看著面前的大拉爾特,隱約覺得此刻的氣氛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拉爾特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抱住了阿蘭。
男人的盔甲硬邦邦地抵著阿蘭的肩膀。
「我一直都在想見到你時我應該說些什麼,」高大的騎士團團長現在看上去竟然顯得有些脆弱,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我應該跟你道歉,阿蘭,我一直都在想那件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阿蘭沒有等拉爾特說完。
他推了推拉爾特的胸口,艱難地從後者的懷抱中掙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