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頁
他又重複起之前的問題:「這段時間,累不累?」
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了什麼,隔了數秒,池野的聲音在聞簫耳邊響起來,很沉,像掛著千斤墜:「很累,累到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會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死過去、再醒不過來。」
「可我怎麼能死啊?就算真的死了,從地獄爬也要爬出來。」
「那天我看著我媽搶救,我控制不住地在想,幹什麼這麼辛苦這麼難,乾脆一家人一起死了,多乾淨、多輕鬆,是不是?」
尾音輕的像煙,池野又苦笑,「可是我哪有這資格?我沒有這個資格。我媽在病床上艱難地想活下去,她沒有一刻放棄。芽芽才六歲,世界上的美好她還什麼都沒見過。我除了繼續……掙扎、竭盡全力拉她們一把,我找不到任何別的路。聞簫,我找不到……」
他嗓音低得快要聽不到:「以前總以為自己很強大,但原來……我並非無所不能。」
聞簫一個字一個字仔細聽著。
他將手指卡在牙齒間,直到牙齒將骨節上覆蓋的皮肉刺破,有鮮紅的血沿著冷白的手背流下來,蜿蜒成紅色血線,他才終於將所有哭聲藏得毫無破綻。
他看見對面有人站到了窗邊,暖色的光退為背景,即便只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他也能將對方的每一寸線條細緻描畫。
他想,往後餘生,再也不會這麼喜歡一個人了。
如果這段感情成為了使你陷入泥沼的沉重鎖銬,我縱滿手是傷是血,也必須咬牙取出鑰匙,親手替你打開。
或許早已知曉此刻結局,所以從來沒有明言愛你。
可是,現在的我卻遺憾,此前明明那麼多個日夜交替,我為什麼不多說幾遍喜歡、多說幾次愛給你聽。
聞簫抽離緊咬的指節,唇齒間滿是血腥味,心情一如初次接吻的當晚,「池野,我們——」喉口哽咽,他忽地意識到,四十一天,從未說過在一起,又有什麼理由說出分手兩個字。
「我們……就這樣吧。」
第六十八章
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像把這句話說出來, 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臥室里,唯有書桌上的檯燈開著, 照亮了狹窄的區域, 其餘的所有陳設都陷在陰影里,只能望見輪廓。
聞簫蜷縮在床上,露出的側臉蒼白, 單薄的黑色T恤覆在身上,只露出後頸椎骨的一點弧度。每個關節似乎都灌進了水泥,沉到難以抬起一根手指,又像是隻身一人躺在冰天雪地里,已被凍得僵硬而麻木。
眼睛乾澀發疼, 淚腺卻已然閉合,一滴眼淚也無法流出來, 隨著呼吸的頻率, 胃部開始劇烈抽痛,聞簫下意識地收攏屈著的雙腿,直到將背脊弓到極致、到緊繃、到疼痛。
平整的床單因為他的動作折起褶皺,聞簫睜著雙眼, 盯著窗戶,連眨眼也忘了。
心口發冷, 有什麼被他親手握著刀柄, 一刀刀生生剜去,空了。
疼痛和空蕩感讓他呼吸不住發抖,本能地將左手抵在唇邊, 指節一點點塞進牙齒間,重重咬了下去。
才止住血的傷口再次被牙齒刺破,鮮血湧出來,卻因為麻木而失去了痛覺。而此刻,聞簫終於嗚咽出聲。
進入六月,明南的天氣一直很好,陽光萬頃,整座城市都明亮起來。
聞簫從房間出來時,外婆穿著一身孔雀藍刺繡旗袍,剛澆完花。
「時間還早,鍋里有八寶粥和紫薯饅頭,吃了再走?」只看了一眼,外婆就皺了眉,「怎麼臉色這麼差?不舒服?」
「昨晚突然……胃疼。」聞簫嗓音沙啞地像重感冒,他走到廚房,把早飯端到餐桌上,拉開椅子坐下,又出了神。
外婆提醒:「你筷子和喝粥的勺子都沒有拿。」
聞簫像系統出了故障的機器,幾秒後才緩慢起身。
注意到聞簫下唇破開的傷口,以及左手指節上多出的疤——昨天進房間前還沒有,不像是什麼器物傷的,反倒是像……自己用牙齒咬的。
不知道是多狠、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傷得這麼重,幾乎能見骨。
外婆視線追著聞簫的動作,嘴唇動了動,見他執著瓷勺緩慢喝粥,想到這孩子一直內斂能忍,卻生生咬出這般的傷口,到底沒忍心馬上就問發生了什麼事,只道:「簫簫,有什麼事,如果願意,可以跟外婆聊一聊。」
聞簫沒有抬頭,只低低「嗯」了一聲。
吃完早飯,窗外已經有了喧鬧,車聲人聲漸起。聞簫撐著門框換上白色運動鞋,手搭在金屬門把上,往下摁了一次,沒能打開。停了幾秒,他再次用力,門才開了。
外婆見他要往外走,連忙把人叫住:「簫簫,你忘了書包沒拿。」
轉身把黑色書包拎出來,拉好拉鏈遞到聞簫手裡,外婆關切:「怎麼像失了魂似的?」
單肩把書包掛好,聞簫否認,「沒什麼,只是昨晚沒睡好。」他沒血色的嘴唇繃緊,又垂眼說了聲,「我去學校了。」
校門口,程小寧已經就位。他穿一件條紋襯衣,皮帶紮緊,手背在後面,依然中氣十足。
「以為穿了件長得跟校服很像的衣服就能矇混過光?你是在欺騙自己的良心還是欺騙我的眼睛?沒有明南附中標誌的衣服,沒有靈魂!」
「說過多少次了,愛學習可以,但走路不要看書!你以為你是二郎神有三隻眼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