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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趙一陽,他認真誇獎:「老許,你的二胡拉得其實很不錯!」說完眼睛也像進了灰,趕緊逃一樣出了教室。
池野坐教室最後一排,沒往前擠,等人走完了他才起身。
「謝謝您。」
許光啟擺手,制止他把話說下去,「這三個字足夠了啊,再說幾句別的,看看,我剛停下的眼淚又要跟著流了,等回了辦公室,會被別的老師嘲笑的!」
池野毫不客氣地笑話他:「晚了,校門口門衛都能看出來你哭過。」
許光啟瞪眼:「就不能說句謊話讓我開心開心?」
池野:「不知道你開心不開心,但有你做我老師,我很開心。」
幾秒後,「有你做我的學生,我也很開心。」許光啟指指池野的校服,「拉鏈拉好,最後一次提醒你了。」
低頭,池野把拉鏈拉上,又將校服的領口翻折整齊,打招呼:「走了啊,老許。」
往常喧鬧的教室變得空蕩,夏日的風把窗簾吹起,許光啟坐在講桌後面,目送最後一個學生離開:「好,走吧。」
跟往年一樣,孔子像前擺了不知道多少水果和快曬乾了的花,趙一陽手背擦汗:「我想到怎麼趁高考做筆生意了,比如,從我這裡買的水果擺孔聖人面前,心愿實現的機率最大!許睿負責宣傳,到處找人傳播這個秘密,上官就把這一條記到他的御膳房菜譜的附加卷里,一屆屆往下傳,只要明南附中還在,我的生意就能做下去!」
可惜沒人搭理他。
許睿抓緊時間問了池野一道數學題的解法,聽明白後就地複習,站旁邊自言自語念念叨叨。上官煜在看手機,播報消息:「班群里說,8號下午考完聚餐,地方訂好了,你們去不去?」
許睿和趙一陽都點頭。
池野單肩掛著黑色書包:「我不去,有事。」
趙一陽好奇:「什麼事?很重要?」
池野挑唇:「終身大事,你說重要不重要?」
那個傳說里,刻上想見的人的名字,刻完後的三天內就一定會見到。
他已經遲到,不能再晚。
七號早上,出門前,池野從衣櫃裡拿出一件校服。時間過去一年半,上面的血跡已經褪色變淡,只剩下淺淺的印子。
他還能記起他倒在雨里,聞簫經過又折返,脫了校服給他。
不管是不是概率事件,池野都更樂于歸結成緣分,命定的緣分。
以你的外套,做我之戰袍。
高考兩天,四十八小時,兩千八百八十分鐘,十七萬兩千八百秒。
從考場出來,池野繞過堵在門口的人群,在路邊攔了輛出租,關上車門,「師傅,麻煩去東站。」
司機見他才考完高考就奔火車站,估計是有急事,一腳油門飛快衝了出去。
拿身份證換了提前買好的票,等了半小時後卻被告知因為暴雨,有鐵路段被埋,高鐵延誤了,顯示屏上一片紅。
池野趕去售票窗口,買最近一趟去青州的票。
售票員隔著玻璃問他:「最近一趟在六點半,只有站票,要站四個多小時。七點過的有座位,要哪種?」
池野肯定:「最近的。」
到青州十一點。
星子稀稀落落,夜風燥熱,池野坐上青州綠漆的計程車,報了地址,「去毓秀路,青州大學家屬院。」
窗外是全然陌生的街景,霓虹化作明亮射線往後退移。
緊繃的背後靠,池野閉上眼,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微蜷。
離他……更近了。
外婆回家時,發現聞簫竟然在,「簫簫多久回來的,沒有去跟同學聚會?」
「嗯,考完就回來了,沒去。」聞簫接過外婆的包,有些沉,裡面裝著幾本書和一沓列印出來的論文。
「是覺得聚會沒意思嗎?不過不去也好,回家好好睡一覺,這麼長一段時間,神經繃緊多累啊,考完終於能放鬆放鬆了……」
等外婆進了書房,聞簫關上臥室門。書桌上的檯燈開著,他在椅子坐下,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幹什麼。
高考考完,刷題沒了意義,也沒有其它想做的事。
微信里,趙一陽正在給他發理一班聚會的現場圖,最開始是一段老許講話的視頻,講完老許還現場拉了一段二胡,聽哭了不少女生。
發過來的照片和視頻里,聞簫一張張看下來,卻沒有看見池野。
一陣消息轟炸後,趙一陽暫時下線。聞簫把手機扣在桌面,盯著燈座旁放著的照片發了會兒呆,又拎過黑色書包,拉開拉鏈,從裡面拿了筆記本出來。
素色封皮,前一部分記的是他總結的知識架構以及一些解題思路,後面往前翻,勉強算是錯題集。
他隨便挑了一本翻開,裡面熟悉的字句和數字符號讓他慢慢冷靜下來,沒之前那麼躁了。
也說不清到底為什麼躁,這種躁意卻讓他坐立難安。
隨手漫無目的翻著頁,視線掃過一行行字,忽的停下——
在筆記本內頁的角落裡,寫著連串的「池野」。
他記憶力向來很好,卻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把這個名字寫了這麼多遍的。
再往後翻,聞簫發現,幾乎每隔幾頁,就能從頁腳或者空白的位置發現「池野」兩個字,全是他無意識寫下的。
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