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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檯燈下凌亂的紙筆,池野輕輕吁氣:「晚安了,同桌。」
周四周五兩天,池野都沒有到學校。程小寧還是習慣性地站在教室後門,望著池野空空的位置嘆氣,嘆完轉身去下一個巡視點。
趙一陽正在為自己才被收上去的手機發愁。他已經足夠謹慎,為了能在晚自習看遊戲比賽的直播,花了不少時間,一刀一刀地在一本足夠厚的資料書中間刨出一個長方形的洞,十分完美地把手機嵌了進去。
千算萬算,沒想到老許經過時,竟然對這本教輔資料產生了興趣,說要看一看。之後,趙一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機落入魔爪,什麼也做不了。
眉頭緊的快有褶子了,趙一陽憂愁,「我剛又去找老許了,他說想贖回手機可以,我得交一份檢討。」
上官煜奇怪:「檢討?老許這麼輕易就會放手?肯定有陰謀。」
趙一陽繼續道:「陛下,這份檢討,老許要求寫十五萬字!原本要求二十萬,老許說他看在多年情分上,給我打了個折。」
上官煜頓了兩秒:「我用錯形容詞了,不看體量說輕易,都是不負責任的。」
「對啊!」趙一陽抓頭髮,有點崩潰,「我特麼去淘寶上找代寫檢討的,說我要寫十五萬字的檢討,人客服回了我一句,親,請問您是要出書嗎?」
最後一句他捏著嗓子說的,聲音又細又尖。
上官煜毫不客氣地笑起來。
聞簫一邊寫題一邊道,「書名也有了,《校園常用檢討三十篇》。」
趙一陽怪叫:「連聞簫你都嘲諷我!」
撕了張筆記本紙,折成巴掌大的長方形,再工工整整寫上「愛機小黑之衣冠冢」,趙一陽雙手合十,認真朝「衣冠冢」拜了拜,「不要怪我見異思遷,你在老許那裡好好休息吧,明天周末,我再去買個小黑,你不能沒有我,我卻不可一日沒手機……」
上官煜評價:「渣男。」
把衣冠冢收好,趙一陽問聞簫,「明天周六有空嗎,南二環開了一家很好吃的火鍋店,要不要一起去嘗嘗?」
聞簫拒絕:「明天有事去不了。」
「好吧,只能我跟上官去了,許睿也去不了,不過放心放心,明天一定給你們拍照!」
周六上午,聞簫出門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陽光燦爛地有些刺眼,他把連帽衫的帽子掀起來戴好,本來就不大的臉又縮了小半圈。
聞簫到得很準時,林醫生見了他,溫和地讚揚,「你是我最守時的病人之一,這幾次過來,一分鐘不差。」
「您好。」聞簫在林醫生對面的椅子坐下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明顯沒有多聊的意思。
他身上是這個年紀的少年特有的瘦法,露出來的一截手腕很細,脊背挺得卻很直,在面對旁人時,顯得冷淡又不馴。
林醫生將一直播放著的輕音樂調低了音量,「那現在開始,我們進行今天的治療可以嗎?」
醫院一樓的大廳里,池野正在跟芽芽的班主任聊微信,嚴謹一點,應該叫小學家庭-學校溝通計劃。班主任很負責,接近一分鐘的語音條不斷發過來,很快就占滿了屏幕。
周六的醫院依然很吵,池野找了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靠著朝外開的玻璃門,一條一條挨著聽,很耐心。
回消息時,他剝除了平時的漫不經心和不正經,語氣沉穩,「謝謝老師,數學方面,我在家裡也會進行輔導,您放心。」
語音發過去,池野呼了口氣,覺得這特麼比在學校裡面對老許,不對,比面對程小寧還要麻煩——他突然有點理解為什麼好些家長懼怕去學校開家長會了。
琢磨了一下一會兒回去了應該怎麼輔導芽芽那個破爛數學,池野又深刻懷疑,這到底是不是親妹妹,自己小學數學次次滿分,五六年級就已經開始自學初中數學了,毫不費力。
再看芽芽,才一年級,那點基礎的數學還學得亂七八糟。
正想搜搜網上有沒有免費的一年級數學教學視頻,餘光突然瞥見熟悉的身影,池野轉過頭,一眼就精準捕捉到了聞簫。
醫院的大廳人來人往,唯有這處連通精神衛生中心的通道不算擁擠。聞簫連帽衫的帽子掀了上去,微垂著頭,雙手揣在褲袋裡,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根青竹。
池野喊了聲「聞簫」,對方卻仿佛屏蔽了外界的所有聲音般,沒有任何回應。
池野皺了眉。
想起做化學實驗那次,聞簫在聽到警報鈴後瑟縮地蹲在牆角的畫面,池野有點不放心了。他兩步繞過行人,站到聞簫身邊,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聞簫?」
仿佛反應格外遲鈍,隔了幾秒,聞簫才偏頭怔怔看過來。
他在哭。
或者說,他剛剛哭過,甚至睫毛都還是濕的。
朝通道盡頭的建築物看了一眼,池野手指的力道增大,澀聲道:「你……還好嗎?」
這句話聞簫聽過無數遍。
以前的老師問過他,你還好嗎。以前的同學也問過,你還好嗎。外婆會問,醫院的醫生也會問,他會不厭其煩地重複自己的回答——我很好,我沒事,我沒問題。
但這一刻,面對著突然出現的池野,一直高高澆築的堅硬圍牆霎時間坍塌成灰,恐懼的陰影從裡面探出觸角。
聞簫的手指小幅度地顫抖,為了克制這種輕顫,他一把反握住了池野的手臂,用力到池野都暗暗蹙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