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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陪。"沈定澤冷冷地說:"我上去休息。"他果然堅定地上了二樓,隨便推開某扇門,躺在客房的床上。
他等著狗狗嘀嘀咕咕抱怨著上來,這是狗狗一向妥協時的反應。小嘴巴不停地開合,說著別人聽不清楚的抱怨,但腳還是聽著沈定澤的使喚,懶洋洋地鑽到沈定澤身邊。不一會,只要沈定澤答應一點什么小事情,他又會活蹦亂跳。
沈定澤心神不寧地等著,房門被人推開,豐鳴走進來。
"喂,他真摘果子去了。"
沈定澤愣一下,心靈深處某個地方被輕輕地撕開了。他從床上跳起來,站在窗邊,狗狗正慢慢從大門出去。
豐鳴說:"定澤,你快跟上去。這附近沒有荔枝,種的都是葡萄桂圓,荔枝只有後山有,他不會路。"
"讓他去。"沈定澤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從牙里擠出來。
第一次見到狗狗時的颱風在心裡刮起來,連帶著枝葉掃在心房上,讓他火辣辣地疼。
狗狗要自立了,狗狗要走了,狗狗要離開了。
沈定澤緊緊盯著狗狗的背影,狗狗到處抬頭看著,找著路上看見的長滿紅果子的樹,但這裡沒有一棵樹的果子是紅色的,狗狗有點失望,低頭往外走。
為了一棵樹,為了爬樹,為了摘果子?沈定澤忍不住苦笑。
他記得狗狗剛來時,那種怯生生的模樣,他怕所有的東西,怕豐鳴、怕生人,最初連發出叮聲的微波爐都會把他嚇一跳,現在?現在他可什麼都不怕了。別人給的東西,他也敢吃了;別人和他說話,他也敢笑著玩耍。
"定澤……"
"閉嘴!"沈定澤驀然大吼:"都是你們……"他煩躁地在客房裡踱步。
有人搶走了他的狗狗。原本不該在意的,那自己送上門的小東西,一分錢也不花白得到的東西。而且,他越來越象個正常人,不是更好嗎?正常人才可以當明星,而不是一個白痴。
可沈定澤還是很憤怒,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
他的心被失去的刀絞著,那是難以闡述的心疼。
他怒沖沖地朝房門走。
"你去找他嗎?"豐鳴忙問。
沈定澤不吱聲,摔手關了門,砰砰下樓。
他沒有去找狗狗,出了度假屋朝南走,專挑沒人的地方走,他走上一個小小的山坡,激動的心情才漸漸平服下來。
激動什麼呢?不過是平白撿回來的吃白食的傢伙。
可失去狗狗的日子仿佛就要臨頭,又讓沈定澤打了個冷戰。
想想吧,沒有狗狗每天在屋子裡鑽來鑽去,沒有狗狗叫嚷著排骨的聲音,沒有狗狗抱著自己的腿睡覺,沒有狗狗隨時瞪著自己的大眼睛……這真讓人不寒而慄。
沈定澤忽然把記憶里所有屬於狗狗的畫面都翻出來了。
嘀嘀嘀嘀……手機忽然響起來,沈定澤習慣性地拿起來:"餵?"
"定澤,狗狗回來了。他找不到荔枝樹,就跑回來找你。"豐鳴說:"你快回來,他找不到你,以為你不要他了。"
"我不要他了。"
豐鳴焦急地說:"你不要鬧小孩子脾氣,你快回來,他快哭了。"
"我沒鬧脾氣。"沈定澤冷冷地說:"我現在正等回去的車。豐鳴,我告訴你,我後悔了,不該捧他當明星的。這下好,把他捧上了天。夠了,我還是回台灣好。"
豐鳴幾乎慘叫起來:"算我求你,你快回來。你不回來不行。狗狗,狗狗你過來,給主人道歉,說主人下次不敢了……"
沈定澤不等狗狗湊到話筒前說話,輕輕按了掛機。
他甚至把手機關掉。
下午的天氣雖然熱,但林中的空氣宜人。沈定澤深深吸了幾口,緩緩抬腿,朝原路上走。到了度假屋附近,他忽然起了另一個念頭,脫下真絲的西裝,矯健地爬上一棵老樹。
老樹枝幹粗壯,中間有許多分叉,要爬上去並不難。沈定澤輕而易舉上到樹中央,舉手在額頭上一瞧,度假屋就在眼下。
暫不回來,他心中只有一個決定。
度假屋寧靜的外表下涌動著不安,每個人的臉色都怪怪的。一個瘦瘦的身影從大門出來,沈定澤震了震。狗狗彷徨地在大門張望,俊美的臉上掩不住淒切惶惶。
狗狗在門口站了一會,似乎沒有耐心,急急地向外走,遇到人,他就連忙拉住詢問。可每次都是失望的答案。
沈定澤有點擔心他走出去迷路,可狗狗沒有走遠,他繞了一個圈又回來了,回來的路上遇到剛才已經碰到的人,狗狗再次拉住,可憐兮兮地詢問。問了兩三個,狗狗開始揉眼睛,他垂頭,拖著步子回到大門,一隻不斷用手揉眼睛。
沈定澤呆在樹上,他沒有感覺到蚊子,也沒有看見頭頂上半熟的桂圓。他瞧著狗狗在大門前兜兜轉轉,一會站起來伸直脖子向遠處望,一會失望地坐下。狗狗已經髒兮兮的手不斷揉著眼睛,哭喪地臉靠在牆壁邊。
太陽從山頂優雅地移到山腳,終於緩緩地、緩緩地下去了。幾顆星星上來,睡眼惺忪地為螢火蟲引路。
不少人到狗狗面前勸他進去吃飯。狗狗蜷縮在大門,固執地搖頭。他的眼睛紅彤彤的,比樹上的荔枝不遑多讓。
每聽到鄉間的一聲狗叫,狗狗猛然站起來,看看是否沈定澤回來。看不見沈定澤的身影,他痴痴地站一會,才遲鈍地坐下。
豐鳴著急地勸:"你先吃點。定澤不是生氣,他工作去了。他是工作啊。"
狗狗無精打采地看看豐鳴,把眼睛轉到路上。
他不知道沈定澤也痴痴地看著他。他茫然的眼神,觸動沈定澤心中最柔軟的一塊。
月亮出來,高高掛在天上。
豐鳴滿頭大汗,一次又一次撥打沈定澤的電話。
"混蛋,關機!關機!定澤這個混蛋!"豐鳴狠狠砸了電話一下。
芬芬蹲在狗狗身邊:"狗狗,睡覺吧。明天一早起來就可以見到沈先生。"
狗狗看看芬芬:"主人……"他還記得沈定澤的吩咐,趕緊換了稱呼:"沈先生,一定不會不要我的,是不是?"
"當然,他怎麼可能不要狗狗?"芬芬笑著說:"沈先生如果不要,那芬芬姐姐要你啊。"
狗狗轉頭,低聲說:"我不要你。"
整晚,劇組人員輪流來勸狗狗吃飯睡覺。大家最終敗在狗狗不可理喻的固執中,只要紛紛搖頭回去干自己的事。
狗狗終於抵不過疲倦閉上眼睛的時候,已經過了凌晨四點。
豐鳴悄悄走過來,想抱狗狗回屋睡覺。他低頭,忽然發現眼前停了一雙皮鞋。
"你肯滾回來了?"看見毫無表情的沈定澤,豐鳴咬牙切齒,又不得不忍住火氣小聲地罵:"堂堂老闆鬧失蹤,好玩嗎?電影還拍不拍?"
沈定澤蹲下,靜靜凝視沉睡的狗狗。他伸出雙手,把狗狗抄起來,抱在懷裡。
一動,狗狗迷迷糊糊有了知覺,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尚未清醒地看著沈定澤:"主人……"
"嗯。"沈定澤應一聲,橫抱著狗狗朝外走。
天開始灰濛濛地有了點光,露珠在樹葉上顫顫地滾著。
空氣中帶著濕漉漉的味,讓心肺都象放假似的舒暢。
沈定澤在樹林中抱著狗狗靜靜地走。狗狗漸漸清醒了,他躺在沈定澤懷裡,轉頭看前方一片紅彤彤的荔枝林。
"摘果子嗎?"
"嗯。"
"主人陪狗狗摘果子嗎?"
"嗯。"
"主人不扔狗狗?"
沈定澤低頭,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永遠不會。"
第十二章
荔枝事件告一段落,電影已經拍攝了大部分。
最後的結局情侶最終深情相會,導演遇上了嚴重問題。
"接吻,接吻!你懂不懂?接吻!"導演拿著喇叭,簡直象在嚎叫。
喇叭的目標,是一臉懵懂的狗狗。
"不懂。"狗狗無辜地看著導演。
豐鳴摸摸額頭的冷汗:"導演,不要著急嘛。狗狗很純潔,他還小……唉,沈定澤這會鑽到哪去了。"伸脖子看了周圍一圈,都不見沈定澤的影子,狗狗已經在大打哈欠,豐鳴只好自力更生:"狗狗,我們來教你哦。"
他招來二號男主角,要他和芬芬做個接吻示範。
"兩個人站好……看著對方的眼睛……靠上去……嘴對上嘴……好!就這樣,狗狗,看清楚了嗎?這就叫接吻,你按他們的樣子做就可以了。"
狗狗瞪大眼睛愣在一邊:"為什麼要這樣啊?"
"嗯……"豐鳴非常聰明地借用了沈定澤的方法:"狗狗喜歡芬芬嗎?"
"還好。"狗狗老實地說。
"那,你願意把嘴在芬芬嘴上碰一碰嗎?"
"不想。"
豐鳴毫不氣餒地引導:"我們換個想法。狗狗喜歡排骨對不對?"
聽到排骨,狗狗露出個大大的笑臉:"是啊!"
"那,芬芬就是排骨,狗狗喜歡排骨,也喜歡芬芬,狗狗用嘴碰碰芬芬的嘴,好不好?"
"好啊!"
這下總算講通了,全劇組上下鬆了口氣。
沈定澤還在洗手間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慘叫。
叫聲悽厲,令人毛孔悚然,沈定澤直覺這會和狗狗有關,他趕緊拉上拉鏈,出了洗手間。
果然,片場中劇組人員臉色一律蒼白。
狗狗莫名其妙地站在一邊,看見沈定澤過來,趕緊快跑兩步,拉住沈定澤的西裝衣角,表示自己很乖。
"出了什麼事?"
"狗狗……"
"狗狗怎麼了?"
豐鳴一頭冷汗:"狗狗把芬芬給咬傷了。"
"什麼?"沈定澤轉頭,凌厲地瞅狗狗一眼:"你又搗蛋?"
狗狗嚇了一跳,連忙攤手:"沒有,沒有!是他叫我咬的,他說芬芬是排骨,要用嘴巴咬!"指頭朝豐鳴一指。
豐鳴叫屈:"我要你裝成喜歡芬芬,用嘴碰碰她。接吻,接吻你懂不懂?"
"不懂。"狗狗答得很快。
豐鳴氣得冒火:"什麼都不懂,你除了排骨還懂什麼?"
"還有牛肉乾!"狗狗想想,補充了兩項:"還有汽水和果子。"
豐鳴無言。
哭聲又傳入眾人耳中,芬芬揉著眼睛被助理從醫療室攙扶出來,小巧的下唇多了兩張"OK繃"。
劇組中發出輕微的"哧",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誰笑?有什麼好笑的?"延誤拍攝,導演心情最糟,跑過來跺腳:"怎麼辦?女主角臉上受傷,找誰頂?"
豐鳴心情一樣糟糕,瞪了狗狗一眼,對沈定澤說:"你的人,你自己把事情擺平。這是最後一場,我們不能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