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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銳有些困惑,或者段明軒對於他而言早已經不是一張臉,一個人,他是他的無所不在。
陶銳小心的從談峻手底下滑開去,一個人走到健身房裡,清晨的陽光透明得帶著水汽,他坐在窗台的邊沿,一格一格的翻找段明軒的名字,熟悉的名字出現了兩遍,第三次的時候,他咬咬牙,按了下去。
“嗯?”段明軒明顯還帶著睡意,單音節的尾調被慵懶的拖長,像捲曲的蔓糙。
陶銳在一瞬間心慌意亂,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陶陶!”段明軒加重了口吻:“這大清早的,你擾人清夢所為何般啊?”
陶銳試了又試,只擠出一個字:“哥!”
“嗯!”段明軒一聲應下去,很乾脆利落的收了尾,陶銳聽到對面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像是段明軒推開被子坐了起來。
“怎麼了?”段明軒耐心的等了一會,沒有聽到回音,於是再問。
“我,我就是想說一聲,老爸的醫藥費我籌到了。”
“嗯,聽說了,你們公司的福利可真的是……”段明軒唏噓。
“所以,哥,以後你就不用為我擔心了。”陶銳一面說,眼淚從眼眶裡滑下來,手機被沾得濕膩膩的,好像握不住。
“小鬼頭,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樣啊,開始嫌棄我了?”段明軒笑罵。
“沒有,沒有,我怎麼敢呢,就是,向你報告一下,呵呵,我們熬過來了,該怎麼樣,就能怎麼樣了。哥,有空給我找個嫂子吧,不用漂亮,漂亮姑娘沒什麼好稀罕的,心善,對咱爸咱媽好就成。”
“唔!”段明軒沉吟了一下,忽然問道:“誰爸?”
“你爸,你爸你媽!”
“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周末出來一下吧,我請你吃飯,昨天飯都沒吃逃那麼快,我還以為你老闆被人打劫了呢。”
“啊,周末?”陶銳心裡一慌。
“是啊,就這麼說定了,我快要上班了。”段明軒還沒等對面有什麼回話,就匆忙的掛斷了電話。
清晨,很美麗的清晨,玻璃似的陽光,透明的風,段明軒大字形躺在床上,呼吸時氣流經過肺部,帶著心臟一起顫動。
段明軒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設想過這一天,但是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這麼快。
居然這麼快!!
這麼快這小孩就已經不需要他了,他不再依賴,他有了餘力,他回頭開始關心他。
他說,我們熬過來了,真的。
他說,你不必擔心我了,我挺好。
他說,給我找個嫂子吧,不用漂亮。
他說……
段明軒閉著眼睛,腦子裡喧囂一片。
如果是一個真正的大哥,現在這種時候應該是要欣慰的吧,可惜他不是,從來都不是。
有一些花,從來都沒有開放過,它們打著細小的花苞,鮮紅如血的花瓣藏在墨色的萼里,它們安靜的等待,等待回眸一眼的垂青,可惜沒有,那雙眼睛掠過了隱秘的花朵,落在鮮綠的葉子上。
他說,好漂亮,我喜歡這株曼糙。
他想,其實我也有花會開,只是,怕你不喜歡。
我愛你,可是,怕你不喜歡!
於是這心思千迴百轉的,藏到那綠影深處,燃著他心頭的血,卻漸漸枯萎。
只因他要的,是一株常綠的糙。
談峻靠在健身房的門框上看陶銳,臉上有過於明亮的反光,他又在哭,而且全無知覺。
陶銳的敏感度異於常人,談峻試過很多次,從來沒能順利的走到他身邊而不驚動他,唯二的兩次,他都在打電話,淚流滿面。談峻用指甲刮著自己的唇,若有所思。
風吹了太久,陶銳臉上的水跡已經干透了,有些緊繃的,像是有人若有若無的在吻著他的臉。陶銳伸手搓了一下,戴上拳擊手套準備訓練。
“早啊!”談峻沖他吹了一聲口哨。
“嗯!”陶銳一拳將沙包打得飛起。
談峻走過去抱著沙包耍賴:“心裡有氣?打我啊?”
陶銳頓時收了手,不知道如何是好,過了一會兒,他很認真的擰起了眉:“我說過都聽你的,但是,別耍我,所以你下次再讓我打,我就真打。”
談峻一時錯愕,於是他笑道:“我開玩笑嘛,別練了,每天都起這麼早,太辛苦。”
“這是我的工作。”
“是嗎?”談峻挑了挑眉,眼神專注得幾乎深情:“我養你啊。”
陶銳想了一會,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藉口:“我喜歡。”
“好吧,記得等下洗澡不要用錯沐浴露。”談峻曖昧的眨下眼。
下午,談峻回公司處理公文,陶銳則坐在外間的沙發里上網,之前侯宇辰進出的時候發現他常常抱著同一本周刊反反覆覆,批條子通知後勤科給陶銳發了一個筆記本,反正整個公司大樓里都有無線網絡,陶銳終於可以不要那麼無聊。
侯宇辰抱了一堆文件夾子進來等簽名,無意中轉過頭,看著百頁窗fèng隙里那個安靜低著頭的少年便有點出神。
“怎麼,看上他了?”談峻調笑。
“你六個月之後真的會放過他嗎?”侯宇辰問問題的時候有些猶豫,那不是他的習慣。
“到時候再說,我都不知道我明天的心情。”談峻曖昧的眨一下眼:“怎麼?想要幫他贖身嗎?”
“呵呵,你當他是誰?李香君?”
談峻哈哈大笑:“果然啊,這年頭姓侯的恩客最不上道,從來都只會動口,不肯動手,眼看著美人血染桃花扇。”
第21章 桃花劫(下)
侯宇辰忽然來了興致,常年掛在臉上的那層淡淡疏離的笑意忽然散得乾淨:“如果我真的幫他還上那筆錢呢?”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不算太多,你知道我付得出。”
“你要是對他有意思可以直接告訴我,真心想要,我就給你,不用怕,知道你有潔癖,我跟他還沒做過,別擔心。”談峻停下筆。
侯宇辰笑笑:“我的興趣愛好沒你那麼廣泛。”
“這麼一大筆錢都為他出了,侯宇辰,你不那麼慷慨的人。”談峻倒在圈椅的靠背上。
“你怎麼知道我會白給他?我可以跟他簽一份長期的信貸合約,我相信他的人品,不會讓我吃虧的。”
“那你搞這個事,是為了什麼?”
“哦,你先告訴我會不會答應吧。”
“不會!”談峻乾脆利落的回答他:“我不會支持你這種妨礙老闆娛樂的惡劣行為。”
“好吧!”侯宇辰把桌子上散落的文件夾收起來。
“侯宇辰,”談峻在他開門之前叫住他。
“哦?”
“無論如何,不傷已,你的善良不過如此。”談峻凝視他的眼睛。
侯宇辰沉默了一會,微笑:“是啊,那又怎麼樣呢?”
“沒怎麼樣,這樣很好。”談峻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陶銳,怎麼?你的魅力似乎不小呢!
他看著百頁窗外,在那裡,陶銳一直安靜的坐著,人來人往他都沒有抬過頭,好像停滯了一樣。可是有一些變化,已然發生,雖然不算鮮明,仍在點滴顯露,陶銳變得安靜,眼中淬烈的光芒散去了,看人第一眼時總是空茫的,聽到問答才會磨開一點點生色。
談峻仍然沉浸在征服的快感中,享受這種無上的控制力,於是最初發現這種變化的人自然是段明軒。
躲閃的姿態,這對於陶銳來說是絕無可能的,起初段明軒以為是他太累,而後猜測他是否心情不好,到最後無奈的承認,他在躲避,曾經親昵的話語,有意無意的碰觸,都被他略帶僵硬的躲閃過去。段明軒幾乎是驚惶的,他預料到他會離開,歲月流逝,他總是會長大,屬於別人,不再跟著他身邊,然而,他沒從沒料想過會有抗拒,不自覺,段明軒聯想到之前陶銳吱吱唔唔的那句話:給我找個嫂子吧!
陶銳不叫他哥已經好幾年,忽然間又開始叫,而且句句不離。段明軒不明白那是什麼寓意,然而心口發涼,一根冰針扎在他的心尖上,一圈圈的冰凍開,眼前有奇異的幻覺,像是看到那個鮮潤的物體上凝出了白霜,然後碎成細粉。
只不過,他的心頭在滴血,臉上卻有永恆的微笑,從來沒有人可以從他臉上看到他心裡去。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陶銳總是錯覺段明軒應該是生氣了,否則氣氛怎麼會這麼僵,可是偷偷的看,那張溫和的臉上,溫暖的笑容從來不變,於是他想了半天,忽然發現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