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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風聲緊了,又回來走內陸,肯定是被逼急了。」蔣珊珊另外透露一條線索,「我只知道最近大麻會同郝氏的聯絡人在俱樂部接頭。」
「早該把這些人端掉了。」
「我始終記著我的那三根手指是怎麽沒的。大麻欠我的,我一定要讓他還。」她並沒有義憤填膺,反而有些嫵媚地朝衛超笑了笑,「衛sir,你不幹警察又不是臥底,幹嘛還要冒險給政府出力?」
他苦笑:「協助維護社會安定羅。」
「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不過你知道,我一向信不過警察。」邊說邊伸起那隻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摸了摸衛超的左頰,「聽說成天看著漂亮的人,胎兒也會漂亮,我應該天天見你才好。」
這下是真的窘了,衛超最受不了別人說他漂亮英俊,這會讓他產生不美好的聯想,並迅速將自己與電視裡頭那些西裝筆挺的油麵小生對上號。
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小疊鈔票塞進蔣珊珊的手袋裡:「還是多想想怎麽把孩子養好吧,別跟阿鋒去賭場了,那兒不適合胎教。」
蔣珊珊呵呵一笑,拎起大包小包大咧咧地往前走了,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講,但是衛超知道,她什麽都明白。
大麻接手尖沙咀的地頭才一年,事倒是惹了不少,把興和堂搞成眾矢之的,警方天天派人盯著,唯恐他們作亂。
三個月前因為參與聯合走私案,大麻差點被逮到,後來有人頂罪才讓他逃過一劫,眼看苗頭不對,躲到馬來去了,後來聽說又去了韓國,最近才潛回香港。
其他社團不想蹚渾水,不但不會幫他,九龍城的申慶義、旺角的和隆堂還專門來砸大麻的場子,想要吞併他的地盤。
大麻自己不爭氣,沒有了長老撐腰,勢單力薄,大家不買他的帳,不過安分幾日,就又重操舊業幫人洗黑錢,現在成了警方的大目標。
衛超不乏像蔣珊珊這樣的線人,不過很多不及她俐落高效,她的丈夫阿鋒現在還是大麻手下的大將,她會反過來幫衛超,也涉及一段恩怨。
蔣珊珊曾在大麻的賭場幫他斂財,後來出老千不慎,被一位流氓大亨識破,硬要砍她的手指,大麻手頭正好有批貨要出手,為了怕得罪這位金主,他當場讓人剁了蔣珊珊三根手指,並毒打了她一頓,而她的丈夫竟然也沒有替她講半句話,從此,她的心就冷了。
很奇怪,世道的炎涼看得多了,竟仍未削去胸腔埋藏的正義,衛超自己都覺得吃驚。也許有一天,火線超也會想著下火線,過回與世無爭的生活。
等衛超如約趕回事務所,嘉敏鬆了口氣,她可不想事務所又丟了一單可以吃半個月的生意。
新客戶楊小姐在原地恭候大駕,嘉敏身先士卒,不住地對著老闆擠眉弄眼明示暗示,但對方卻作視而不見狀與她擦肩而過,最後還臉不紅氣不喘一派從容淡定地上前與女士握手。
嘉敏只在這種時候對氣度非凡的衛超特別崇敬,感覺他有某個常人沒有的功能項,就是能迅速一笑泯恩仇,只要與對方目光一交會,對手的氣焰立即滅掉大半,轉而還對他生成些微妙的好感。
無論什麽危急場合,他都能不卑不亢大方來往,彷佛每個地盤都被他圈定,彷佛天塌下來都會由他替你扛著,所謂「男人的擔當」大概就是指衛超具備的這類英雄氣魄。
不過嘉敏無法否認一個事實──衛超的長相和身材是助他輕易獲得女性寬容青睞的首要因素。
楊婉蓉小姐身穿香奈兒,手提LV限量版小手袋,嘉敏是行家,一眼就看出是大主顧,殷勤地奉茶打圓場,然後自覺退出去守門、接電話,自認為員工能做到這一步,也算是鞠躬盡瘁。
女客一向由衛超接見,他們這一行也注重「異性相吸法則」。
這時,衛超心底也有些詫異,眼前這位明顯是名門淑女,容貌端莊秀麗不說,身形也是極優美苗條,從頭到腳都精心修飾,除了略有些侷促的神情泄露她經驗欠佳外,整體表現都極其穩重。
就連衛超這種粗線條的人也已經意識到,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而且意外地年輕。
開業到現在,很少有這種類型的客戶出現,所以他不禁多留意了些。
室內仍舊悶熱,有細密的汗珠從她的鼻尖沁出來,將她點綴得更加嬌柔,衛超將桌上的紙巾遞給她,她搖了搖頭,從包里掏出一塊絹絲手帕。
比這還矜貴的女人衛超也不是沒有領教過,所以並不計較,直接開腔切入主題:「楊小姐,有什麽要求你儘管提,我們能辦到的,自然會妥善安排。」
她的眼光閃爍了一下,呈現不一般的堅定,顯示出幾分氣勢來:「我想你們幫我跟蹤這個人。」
老實說,對不拖泥帶水的委託人,衛超是很歡迎的。
對方明顯有備而來,衛超從她手中接過一個中型的紙袋,俐落地取出裡面的資料,看了幾眼照片和基礎檔案。
「這個人可能會成為我的未婚夫,最快下半年就會跟他訂婚。之前,我們只見過幾次面,我一直在澳洲念書,而他,在香港,有很成功的事業,可事實上,我們卻對他一無所知。」
衛超可以感覺到楊婉蓉是個條理清楚、頭腦冷靜的女人,這番簡明扼要的陳述已經說明問題,但真相併不妨礙衛超的坦率。
「恕我直言,家族聯姻在文明社會早該被廢止。」
「這個社會並不文明。」回答得很犀利。
當然,沒有正常自由的男女會由家族替自己安排婚姻大事,整個事件到頭來,也沒有一個有資格自詡為「受害者」。
「楊小姐是想我們幫你調查顧先生的哪方面隱私?」
她低下頭沉思片刻,似乎要說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一分鐘後才開口道:「我想知道他的交際圈,或是他是否有情人,平時有什麽特殊癖好……我只是想了解這個人,還原他的真實面即可,我不想未來跟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走進教堂。」
即使是聯姻,也不是全不在乎自己的地位和價值,當一個人用終生幸福作賭注去換得家族利益,精神傾向總會變得有點自私和極端。
「什麽時候要結果?」
「不急,兩周後給我一份詳盡的說明。」
「需要提供影音資料嗎?」
「有區別嗎?」
「有,收費不同。」衛超並不是故作幽默,而是實話實說。
她輕輕一笑:「如果能辦到,當然。」
「楊小姐,首先我要申明一點,事務所人員有限,所以我們無法實現二十四小時全程跟蹤,只能挑選時段進行收集。」
「我不在乎過程,我只要真實的結果。」她取出支票簿填寫了一個數字,「許小姐已經跟我說過收費標準,這是預付款。」
「謝謝。」衛超接過看了一眼立即說,「楊小姐,你給多了。」
「任何事,只要你情我願就無所謂。」她站起來,朝衛超點點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許嘉敏小姐一見大客戶走人,馬上衝進來刺探軍情,一看桌上那張支票拍案叫絕:「老闆,想不到你也會看人報價啊,有長進。」
衛超沒解釋什麽,只是盯著手頭的檔案若有所思。
嘉敏湊過腦袋來看:「什麽案子?」
「調查男方。」
拜長期默契培育,現在無須多說雙方都能猜出大概。
「這麽老套?!我還以為這回有新鮮的活幹了。這回又是什麽?外遇還是財產糾紛?」興致不高,例行公事般問一聲。
「家族聯姻,想要知道對方的生活細節。」
「哇,這個題材倒刺激!簡直是中文台八點檔嘛。」嘉敏不經意地看了眼委託人提供的照片,忽覺眼前一亮,精神為之一振,最後乾脆直接抓起衛超拿著相片的右手,「老大,這單讓我來跟!」
嘉敏自告奮勇躍躍欲試的樣子在衛超眼中卻是極反常的表現,他不禁低頭重掃了兩眼照片,並沒有發現對方有三頭六臂,困惑更深。
每當衛超用這類堪稱「純真」的眼神注視自己的時候,嘉敏就覺得面紅耳熱,只好點破了說:「這個男人可以打九十八分。」
「什麽?」
「我說照片上的男人外型加著裝可以打九十八分,那扣的兩分是因為他笑得很有距離感。」
嘉敏指給衛超看,「現在全香港,還有幾個男人懂得裝扮,全是一式一樣的西裝革履,看著厭煩。瞧瞧這個帥哥,樣貌身材衣著搭配簡直無懈可擊,如果單從外表看,楊小姐跟他倒真算是一對金童玉女,聯姻能撞上俊男靚女的機率可不高。不過通常假象美麗,真相傷人,一入豪門深似海。」
衛超每次聽嘉敏發感慨都會覺得頭皮發麻,特別是最後幾句總結,老是不著邊際天馬行空。
「你先去跟兩個下午和晚上,需要車的話,就打電話給落仔他們,中途遇到問題再找我。」
在衛超眼裡,這只是一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業務,所以不再額外關注,嘉敏一人便能夠搞定。
「得令!落仔前兩天還問最近怎麽不出勤了,他倒是比我們還心急。」落仔是小型貨車司機,常常做後盾掩護和接送,賺取外快。
剛拿著資料出去研究,兩分鐘後又折回來提醒:「張律師那兒,我幫你約了明天下午一點。」
衛超坐下來想了一會兒,還是拿起聽筒接通電話:「一有倒楣事就打爆我行動電話,不是為了找我敘舊吧?」
「阿超我問你,你最近是不是又在追查福昆的下落?」電話那頭的男人語氣無奈且急躁,「這件事過去這麽久,你還咬著不放!叫我怎麽說你好!我讓你收手,你不聽。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固執,現在整個新安盛的人都以為有警察要暗中掀他們老大的底!」
衛超的表情瞬間凝重,口氣是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針鋒相對:「呵,怕他們查內鬼?看來上頭還是很擅長慫恿警校小鬼去搏命爭前程嘛。」
對面重重嘆了口氣。
「阿超,你是我一手培養的,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執拗起來,誰都強不過。你對舊事耿耿於懷我不怪你,但時勢逼人,你膽子太大,我實在不放心。
「我比你更想抓福昆,可你也知道,最近幾大社團內部在改革,五大元老都在替福昆撐腰,準備年底推他做話事人,人家現在是合法公民,明的誰敢動他?你動作這麽大,被上面知道,我很難做的!」
「我只是做我的分內事,要是出事,你不必保我。我沒什麽拖累,要是破壞警界條律,你可以隨時來拘捕我,但我衛超不會為利益出賣自己的良心。」
「你當年要離開警隊,我成全你!你不顧危險做外聯,我一直想方設法為你提供便利!但你不能去執法!我只是想告訴你,福昆我們一直盯著,年底交接棒,其他派系包括連龍在內,一定不服,社團必起內鬨。我們一定會抓到福昆把柄!在此之前,我不想你有所行動,別逼我每天請你來警局喝咖啡,聽到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