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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等他回來,叫他找我。」
店長迪克給他們一個半開間的隱蔽卡座,燈光柔和,桌上的燭光和鮮花還多幾分人情味。
紹凡沒看菜單就給自己點了一份豌豆加煙燻五香火腿燉飯,給衛超點了一份特色的米蘭燉飯。
衛超很沒情調地從桌子邊取出一份體育雜誌看起來,他發現一個成功面對顧紹凡不彆扭的小方法,就是隨時放平常心態,當顧紹凡透明。
雖然這招狠了點,但只要對方給的是尊重,站在自己的立場,被動領受似乎也不失為一項短期和解策略。
在衛超看來,像顧紹凡這種花花公子大眾偶像,對一個自己設置的遊戲還滿樂此不疲的,不過玩性太大,應該不會維持太久,既然趕不走他,就暫時奉陪。
顧紹凡現在大概以改造他衛超為樂,那麼,讓他滿足到盡,他就沒興趣了吧。
一直坐在衛超對面,對其冷漠不以為忤的紹凡,偶爾端詳一下衛超俊挺的五官,其餘時間都在耐心等待上菜。
侍者過來開紅酒,是義大利紅酒奇揚第(Chianti),配上集大成的沙拉前菜。不過,衛超這種寫實派,對此類作秀食物都不太感興趣。直到兩大份燉飯上桌,衛超立即放下雜誌,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雪白的餐具上鋪著被染成金黃的米粒,真是令人食慾大振,一勺放進嘴裡,就有股撲鼻的香和彈牙的韌,美味到令衛超這個不懂行的食客也不禁滿意地點了一下頭。
觀察到衛超的反應,紹凡很是高興,於是脫口而出:「這份Risotto Milanese里加了番紅花。」
「嗯?」
衛超沒聽懂,嘴上也沒停。
「我是說,你的這份飯里有番紅花,那是世上最昂貴的香料,就因為有它,所以米蘭燉飯會這麼著名。」
「那意思是說,等買單時,我會突然覺得它的香令人難以承受。」
紹凡已經開始享受衛超的窮酸幽默,隨後為他面前的辱酪灑上一點陳年黑醋,並為衛超繼續解說。
「我一直覺得帕瑪辱酪是最好的辱酪,有堅果味,也有花香,顆粒口感很難得。」紹凡用叉子取了其中一小塊,舉到衛超眼前,「剛沾了頂級的巴沙米醋,所以要整口生吃最好。」
意識到這個舉動實在太小情人式,衛超僵硬著沒有動。紹凡也發現了狀況,於是轉而將自己的叉子遞給衛超,後者這才接過去。
從那天起,衛超明白,可能在很多事上面,自己不能認同對方的觀點,但是在吃方面,跟著顧紹凡混,那口福就不是一般的了。
等風捲殘雲地消滅完自己那份主食的時候,紹凡已經按鈴,準備再替他叫一份。結果衛超搶先奪過紹凡面前只吃了一半的燉飯。
他的台詞只有四個字:「不要浪費。」
紹凡驚訝地看著他埋頭進餐的樣子,心臟猛地被某種憐惜的感動包裹住了,那種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擁有的柔情,在當下噴薄欲出。
紹凡就在這時站了起來,然後緩緩走向店內的一架三角鋼琴。當他優雅坐下,修長的手指觸摸到琴鍵時,默默看向他的衛超,情緒仿佛被一下子揪起,隨後熟悉而舒緩的旋律更進一步泄露了紹凡隱匿的心聲。
對於一首已經爛熟於心的Kisstherain,紹凡卻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演奏過,今天即興表演,也完全是情之所至。
直到紹凡重新走下來,回到座位,衛超神情還有些嚴肅:「這下子又不怕有媒體發現你躲在這裡?」
「也不能時時都怕。」紹凡已是面帶微笑,心情不錯的樣子,「喜歡剛才的曲子嗎?」
「我又不懂鋼琴,這種調調,騙騙女生倒還可以。」衛超聳聳肩,但越做出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就越顯得空洞,所以他有點窘地快速離席,「吃好了,走吧。」
嘉達餐廳最後給他們免了單,所以最終,衛超也不知道那碗加了番紅花的米蘭燉飯到底多少錢。
一頓飯的接觸,兩人之間無形的隔膜居然奇蹟般地被消化掉了,一種奇異的安撫心靈的暖意隨之衍生。
可能是在都市中混跡游離太久之後,同樣盛滿孤獨的肩,感知到疲憊,本無共性的靈魂,因某種因緣默契,悄悄建立了某種既遙遠又親近的距離。就好像每當伸手就可以觸及,一旦縮手,卻發現原來可以如此驚喜交集。
兩人就這麼並肩走到路上,即使經過喬裝,衛超還是覺得顧紹凡的外形過於顯眼,那種標準的白馬王子型很有些拿腔作勢,但頎長俊美得讓你沒辦法再挑剔,肌肉修得不肥一分不瘦一分,光是個背影就能引來學生妹指指點點了。
不過天色已暗,行人都無暇辨認與自己擦身而過的到底是誰,大家習慣了匆匆趕場,誰都看不清前方的真相。
「要不要去『自由』坐坐?」紹凡打破安靜首先提議。
衛超並不配合:「不了,我的酒量那麼遜,每次喝酒都沒好事。」說到這句就下意識地瞪了一眼紹凡,「不過,像你這種工作,是不是常常吃白食?」
紹凡無奈地攤手:「美食評論跟電影評論一樣重要,店家需要我們。」
「看來你的自大自戀真是天生的。」衛超大步走向停車位,「還是回家吧,這一趟出去感覺很累……」
紹凡自然聽出,衛超指的是深圳之行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和體力,本想追問一下緣由,但又覺得衛超並不想向別人透露,所以紹凡默默作罷。
紹凡想,如果現在,自己是那個能靜止在衛超身邊的人,那麼也總有機會弄清楚兩人的實際維繫,到底是不是自以為的那麼真切可信。即便再頭腦清晰冷靜,在面對感情時,也時常感到蒙味。
兩人回到住所,在上樓梯的時候,衛超認真問起:「我只是好奇,你是怎麼說服房東,在他的屋子裡大動干戈的?居然也沒有鄰居投訴!」
紹凡得意地笑而不答。
當然在兩天後,衛超才從房東口中得知,顧紹凡許諾日後搬遷時,會將所有新購家俱留給房東,而鄰居沒有對裝修噪音投訴,完全是因為顧紹凡把屋裡原有的家噹噹作私有財產大方地贈予所有提出需要的人。
兩人一進屋,新裝的冷氣機就發揮功效,屋裡一下子清慡舒適。衛超走進浴室洗澡,發現這裡已經煥然一新。檯面上有十數件洗漱用品,不過衛超沒什麼興趣看英文的用途說明。
浴室本來就不大,紹凡卻在這時突然擠進來,剛脫了一半衣服的衛超嚇了一跳,轉身大聲抗議:「喂,你進來幹嘛!」
「洗手。」
「廚房不是有水龍頭嗎?」
「我從來不在廚房用洗手液。」
「搞什麼啊你……」衛超只好站著等他完工,這時眼睛掃過架子上一排的男用護膚品,立即像發現新大陸般指了指,「你會用這些東西?」
紹凡已經習慣了此類調侃,而且對身邊這個漂亮的好奇牌土包子男人充滿新奇的探索:「如果你不會用,可以問我。周末帶你去做個面部護理,還有,出門一定要防曬,否則你會比實際年齡老十歲。」
衛超不屑地輕笑:「你當人人都像你這麼在乎面子,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好不好。」
「用一下面霜不代表會折損男人自尊。」
「我不會用的。」衛超再次申請立場。
「要是按明珠的慣例,上鏡必上妝,那不是要你的命?」
「所以我不喜歡你們這些表面光鮮人士,說不定比我都辛酸。」
「就因為討厭上妝?」
「是囉。」
說到這裡,兩個人都笑了。
發現氣氛逐漸融洽,衛超感覺在顧紹凡旁邊也不是那麼有壓迫感了,放鬆的感覺好過緊張排斥,也符合自己的本性。
對於這種趨於自然的過渡,到底算不算好現象呢?
衛超隨手拉開台面抽屜,拾起其中一件小型器具,隨口問:「這是什麼?」
紹凡說任何一句台詞都可以保持一臉高貴鎮定,令衛超嘆為觀止:「電動的鼻毛修剪器,用得到。」
「又不是老外,毛長得有那麼快嗎?你是不是還會去做蜜蠟除毛?」
紹凡挑眉讚許:「不錯嘛,連蜜蠟除毛都知道。」
衛超無奈:「午夜電視一直在播美容廣告,樓下的阿婆常常忘記關電視機就睡覺,我深受其苦被動學習而已。」
紹凡淡淡一笑,轉身騰出地方:「你洗澡吧,我好了。架子上有羅馬尼亞的手工皂,你不妨試一下。」
衛超之後發現,就算他不試,也沒有其他香皂備用。
熱水當頭淋下來,人說不出的舒服,幾日來無望的奔波換來的焦慮與擔憂就這樣被沖刷了大半,他剛剛因顧紹凡出現而波動的情緒又緩慢地沉下來。
到了深圳,沒有見到那個他想見的人,或許是天意。
有的事不能強求,他曾經衝動過,想要放手追求自己的愛,結果卻敗在意氣和退讓中。
錯過的愛,如果說沒後悔,那是假的,但已經不會再耿耿於懷。
突然之間,他開始不那麼排擠顧紹凡的示好了,如果當初他有顧紹凡的一半勇氣和魄力,那麼今時今日,自己恐怕已經得到一個家,一個真正意義有情有愛有義的家。
其實衛超想不通,自己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有什麼地方吸引到了顧紹凡這樣的優質男,要是說因為那次一夜情,那麼,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個玩笑。
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讓顧紹凡這樣沒頭沒腦地陷進自己這個無底洞,衛超想破頭都猜不出來,就算要拒絕,都找不出對症的理由。
今天,自進門起受的震盪,到此刻從心裡重新審視顧紹凡的所作所為,衛超猛然間像被人在鼻樑處重重擊了一記悶拳,傷筋動骨,還伴有些許幻覺,這種幻覺也開始與一種假設等同起來──
如果,他給顧紹凡一個機會,反正那人臉皮厚不怕摔,就算他最終都無法接受,對待私人情感,無論是付出或收穫,至少自己再不能像當初那樣窩囊地退縮。
當衛超圍著浴巾赤著腳走到客廳,對著半躺在沙發上看工作資料的顧紹凡說道:「如果你不想事務所虧得太慘,可以再招收一些人手,以現在的規模,光憑我和嘉敏還有幾個跟單小弟,恐怕不能完全撐起來。」
紹凡挺了挺背轉過身來,強遏住狂喜,臉色鄭重地回他:「我雇了法律顧問和新的財務秘書給你,我不介意你接一些棘手的大案,你樂意的話,可以跟警局合作,不過龍潭虎穴都不許再親力親為,前台和其餘後勤人員你自己看著辦。」
「為什麼這麼相信我?」
「現在是你相信我。」
衛超心平氣和地說明:「別指望我感激你,現時你逼我前進,我不得不盡力而為,但這一次,確確實實是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