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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貞又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往身後找了找:「咦,小鍾同學跟他的小女友呢?」說著又笑出來,「一定是嫌我們悶,自己活動去了,年輕還真是好。」
鳴州感覺心中有些異樣,但也辨不清是什麼,所以只是附和地微笑:「說的我們好像多老似的。」
「三年一代溝,我同他們已經不能比,你嘛,馬上要淪為叔侄輩。」
曼貞已經懂得同他逾矩地講笑話,明顯已不把他當外人。當異性之間的防範距離消失,關係就會向兩極化發展,更明朗或更含糊。
與曼貞日漸頻繁的約會,會一步步將兩人推進到一個嶄新而模糊的新關係,這本是鳴州的預期,待真的發生時,他又覺得快了些,但意志沒有排斥反應,因此就此糊塗地任時間滑向前。
但有的東西,你越逃避就越在意,心事,在分秒流逝間就好像一把小刷子,在心上刮呀刮。
料理很精緻悅目,鐵板燒也很考究入味,但鳴州沒吃出味道,表現雖得體,但內心是不是也與他外在那樣從容,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對於意志掩飾著的不安定,還有那個在耳邊盤旋不去的霸道指令,都使鳴州有了說不出的不快,他一時說不出鍾宇衡會對其造成多大的影響,就目前而言,或多或少已經牽扯到他神經較脆弱的部分。
四點、五點……七點、八點、九點整,這是鳴州第一次送曼貞回到住處,她並不住在行知的教職工宿舍,而是城西一幢美麗的獨門小院,牆外還有若干牽牛花和爬山虎,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家庭一定是足夠優渥才能有這樣的門面。
曼貞是個矜持謹慎的女人,她一向將私生活和背景保護得很嚴密,唯恐給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但鳴州顯然是他破格錄取的對象。雖然沒有明講,但機會擺在那裡,想不知道都顯得虛偽。
鳴州不是個不識抬舉的男士,他有雙慧眼,但能不能消化沒人恩,就要看磨合過程中的真實需要了。就目前看,理智還是提醒他,至少不該對其他狀況視而不見。
一到適合談戀愛的年紀,再拖就要被劃作清高。
微笑著抬手向曼貞作了個再見的手勢,鳴州轉身做回車裡。
五分鐘後,當曼貞在三樓的窗邊往外張望時,發現心上人的座駕還沒有離去,這是個多麼令她鼓舞的訊號!曼貞就這樣痴痴地看著車頂,然後陶醉地將窗簾捂住了自己有些發燙的臉。
而鳴州並不知道,這樣的停留,已製造了一場美麗的誤讀。他猶自出神,正在為接下來的行車路線發愁。
十點半,鳴州來到益樂路口的泰國餐廳。
餐廳十一點打烊,因此這時候客人已經稀少,那個擱著腿坐在一樓卡座里的大男孩就成了格外醒目的存在,他的桌上放著幾盤已經涼得不行的招牌菜,但一口也沒有動,由於渾身都向外散著冷冽的聖人勿進的信號,服務生都沒敢走過去催促他買單。
鳴州的右手下意識地握成了拳,再緩緩鬆開,邁開步子踱到那張桌子旁邊,知道宇衡抬起眼冷靜地凝視他。
「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鳴州思索片刻才問出來:「為什麼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你要我的什麼?」
「浪費時間?我可沒那麼無聊。」宇衡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他坐下,但鳴州遲遲立在原地沒有動,宇衡只得自嘲地苦笑,「你還真是有戒心,我只是想讓你多了解我一點,有什麼錯麼?」
鳴州的表情沉著而慎重,這令宇衡只得繼續唱獨角戲:「我想向你介紹我最喜歡的東西,而這裡,就是其中之一——我最喜歡的餐廳。我很中意這邊的泰式明爐魚和咖喱炒蟹,而且我每次必點香芒大蝦沙拉。」
這一切已超出課程之外,鳴州再找不到理由,來為面前的這位學生開脫:「對不起,小鍾,我沒有必要了解你……還有你的興趣愛好,那跟我的職責無關。」
宇衡面無表情地聽著,最後將兩張大額現在放在餐桌上,站起身與鳴州平視。
「再跟我去個地方。」
「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結束了,小鍾。我們不適合玩這種……遊戲。」
「走。」宇衡充耳不聞,固執地拉起鳴州的手,將他往店外帶。
「小鍾,防守!」
宇衡的腳步和掌心力度並未有絲毫鬆懈,在眾多店員錯愕的目光中,強行拽著鳴州離開。
一到餐廳門口,三兩路人插身而過,街心的霓虹映she兩人略顯得陰鬱的臉,各自的焦慮一覽無遺。
這時候的鳴州卻怎麼也不願意走了:「你再胡鬧,我就不再管你!」
「你要是再囉嗦,信不信我就在這裡吻你!」
兩人都被逼急,已拿捏不牢分寸。相形之下,宇衡的台詞更具威脅。
「開你的車走。」說完這句,宇衡就不由分說地奪下鳴州手裡的鑰匙,後者只能怔怔地憋足了一口氣,糾起眉心盯著前方,直至自己的車重新駛近身旁。
坐在副駕駛座,車門官迷的一剎那,鳴州的目光再也無法直視這位臨時司機,於是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心激跳得像是要撞出胸膛。
車廂內的空氣很悶熱,他不知道這種火燙的灼燒是源自哪方面的狂熱訴求,他想要追究這一刻強烈的緊張是不是源自身邊的這個年輕人,但當時卻無法作出更多的判斷。
在黑暗中滑過的完全陌生的街景,鳴州的情緒越來越躁動,幾次想開口阻止他前行,但最終都沒有實現。直到對方一個不慡的急剎——
「到了。我最喜歡的地方。」
宇衡推開車門等,待鳴州下來,他又一把執起他的手,將後者往眼前的LOFT建築裡帶。
門衛向宇衡敬了個禮,看了他是這裡的常駐人士。
鳴州的手掙脫不掉,只覺尷尬,只好低頭隨宇衡跟進。待走近,鳴州才看清,那是一幢由廢棄的紡織廠改造而來的攝影工作室,有個夢幻的名字,叫光影。
工作室統共三層,外部保持著原址的樣子,但內里卻被整修成一個極具個性的攝影基地,各種粗獷的布景充分滿足時下的審美,連廢棄的巨大鐵質垃圾筒和布滿塗鴉的土磚牆面,都是時尚雜誌和頂級攝影師的首選之地。
一樓的人工廠棚里還有幾個工作人員在給女模特兒做造型,架在室外的夜景燈光打得人臉發疼,又是一幫廢寢忘食的都是工程。
以為正在侍弄名貴器材的攝影師老遠看見宇衡路過,便揚手打了個招呼,不過在看到他牽著一個男人的手往樓上趕的時候,腳下有些困惑地退了回去,他可不想觸老闆的雷。
是的,宇衡擁有這間F市中型規模的攝影工作室近六層的股份,他很擅長運用父輩唯一授權他支配的教育基金,少年時就聘請理財專家代為投資,除了部分參與融資和在股票市場獲利套現外,近年來還用餘款購置的幾處郊外房產,市值已翻了幾番。
經過長期的財富積累,年紀輕輕已是收入不菲,這也是為什麼胡小蓉會拉他入伙,逼他買下舊工廠,又改造成攝影工作室的原因。
投資這個自己不甚熟悉的行業,貌似奢侈而盲目,但眼看這份秘密的副業做得有點大了,宇衡才顯現不為人知的一面,那是他自己的父親也不了解的一面,但很多同行知道,鍾宇衡野心大且敢於搏命。
由於平時並不負責經營這塊,作為幕後出資人,他也利用人脈招攬了很多知名的業內精英。
工作室扭虧為盈只用了短短一年,對於原本看來玩票性質的事情也會抱著認真的態度,宇衡自覺,在對待梁鳴州一事上,他也是抱著同樣的態度。但對方尚沒有領悟他的意圖。
當三樓的其中一扇門被打開,一個藝術感很強的臥室撲面而來,說它是臥室,是因為它被布置成臥室的樣子,房中間有張看起來很舒服的大床。
說它特別是因為,除此之外,房間內的地板和牆壁、天花板,全部由海報和老照片鋪成,進到這裡,就好像進入藝術嘉年華會。
「我一個人不開心的時候,就到這裡來過夜。」宇衡開始介紹這個陌生的房間,「這裡很擁擠,海報里到處都是舊面孔,如果寂寞,到這裡就不會。」
還真的是第一回,聽這個大男孩講這麼感性的話,也是頭一回,可以窺視他老練背後的純真。
「我能幫你的,都已經幫了。什麼過度的激賞和信任,你都不屑。所以,我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提供。」
右手終於重獲自由,關節處的餘溫令指尖有些顫抖。
「我讓你無所適從了?看你,多緊張,好像我要迫害你似的。有那麼嚴重麼?」
很快,他又恢復了略顯得殘酷的原形,「別端老師架子,我不喜歡你現在說的做的,那都不是我眼裡的梁鳴州。我承認有時我喜歡你站在講台上道貌岸然的樣子,但那只能當做情趣,那個並不是真正的你。」
「我無須迎合你,變成你所謂的樣子。我的原則就是絕對不與自己的學生私底下糾纏不清。」
「哇,不愧為梁教授,這麼有職業操守,難怪至今都孤家寡人。是最近才動了凡心,對吧?」宇衡上前一步,胸口幾乎貼著他的,「那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她多些?」
一句問話打亂了鳴州的方寸:「沒有可比性,你們都是我朋友。」
「什麼朋友?」宇衡輕笑,很有幾分戲謔,「男朋友和女朋友?」
「好了小鍾!到此為止。」鳴州率先舉手投降,「到此為此。如果你要求,我會立即搬出鍾宅。」
「我怎麼肯讓你走。如果可能……」宇衡將嘴唇湊到他耳際,」我真想綁住你,讓你永遠脫不了身,可這些都不是為了報復你,而是——我覺得你很、可、愛。」
宇衡說這些單字時很是煽情,他高大的身材與鳴州不相上下,但專制的氣勢卻獲得壓倒性勝利。
「行了,車鑰匙還我。」鳴州宣布退出談話。
「為什麼要逃?你怎麼就這麼膽小,你那些名氣都是混假的麼?」
「要是給我。」語氣已經稱得上緊繃嚴厲。
宇衡也放下臉,轉身走到門邊伸手將鎖扣扳下,然後篤定地對他講:「沒有鑰匙,而且我們哪兒也不去。現在,就在這裡,就你和我?」
鳴州突然氣急,咬了咬下唇沖他低嚷了一句:「我明天就可以搬走。」
宇衡不以為然:「不,那不是你的答案,根本不是。」
「你不是我,不要揣測我的心思。」
「你明知道我喜歡你,為什麼裝傻?我就那麼不受歡迎嗎?」
一語中的,再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