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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說回頭見嗎?」宇衡推開服務生的肩膀,擠進鳴州本不算寬敞的長座椅,然後漫不經心地朝對面一臉驚詫的小姐抬了抬下巴,「嗨。」

    服務生正要阻止,鳴州已經替他開脫:「是我朋友沒錯,他可以坐這邊,麻煩你了。」

    宇衡今天的形象出現在高級餐廳,實在是個不小的突兀。他的高大身材與鳴州不相上下,但氣質造型確是天南地北。

    宇衡黑襯衫的領口有兩粒扣子沒扣上,古銅的膚色反she著淡淡光澤,牛仔褲有幾處磨損,包裹著健壯修長的腿。嘴角有一處明顯的瘀青,黑髮被風撥亂,涼薄的唇微微抿著,輪廓脫離青澀,呈現粗野的青春,指尖有打球和掌握機械時留下的薄繭。

    他的眼睛黑亮而直接,幾乎帶著透視人心的威脅,渾身上下有股侵略性,肉慾的赤裸的氣息撲面而來,惹人側目,卻又禁不住想要多看他幾眼。

    鍾宇衡是個十分特別的存在,危險而熾烈的,即使只是老實地坐著。

    鳴州從未像現在這一刻,清晰感覺到宇衡的跋扈敵意。

    宇衡與鳴州就像世界的兩極,當並排坐時,像黑與白,有些刺眼,看得曼貞忘掉怎麼打招呼。

    「曼貞,這是我的……學生,鍾宇衡。」鳴州率先打破尷尬。

    什麼時候學生與老師有這等親厚放肆了?這從來不是一向予人以距離感的梁鳴州的風格。況且,這名學生她可是熟悉得很,實在不是乖乖受教型的。

    曼貞掩不住對眼前這對組合的驚訝,但還是對年輕人的不馴很包容:「我看過你踢球,上學期的聯賽,你表現很好。」

    宇衡抬了抬眉,似乎對這位知道他底細的女人很是警惕:「你是行知的?」

    「我在管理學院,教二年級。鍾同學怎麼於教授熟識?」

    鳴州主動接上話:「我與宇衡父親是好友,宇衡的功課我順帶幫得上忙。」

    曼貞困惑之餘,還是大大方方道:「難得師生感情這麼好。」

    「我們天天在一起,感情自然好。」宇衡接得流利。

    鳴州下意識地按住額頭,苦惱解釋:「目前我借住鍾宅。」

    曼貞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新地址就是鍾家,行知多的是那些家事顯赫的富家子弟,鳴州應該是為了還現世人情給鍾家主人,才破例知道鍾宇衡這樣的問題學生,這樣看來也就釋懷。

    可宇衡對鳴州的刻意澄清恍若未聞:「你今天讓我白等。」

    接著便架起二郎腿,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看了一眼,語氣象是很稀鬆平常地問:「你們是在約會?」

    如此逾矩的問題,令當事人雙方都愣了一下,等會過意來,曼貞已羞紅了一張臉,慌忙回應:「我跟鳴州只是朋友——」

    鳴州向曼貞投去歉意的一瞥,皺眉看向宇衡嘴角的青紫:「你跟人打架?」

    「答應過不被退學,我不會出手的。」宇衡邊說邊舉起鳴州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知為什麼,他言行中透露出一種不可言說的親昵和占有欲,這讓在場包括曼貞在內,又再次面紅耳赤。

    有那麼一瞬間,情緒猛地受煽惑,不對勁的感覺又湧上來,接著迅速凝結成團堵在胸口,鳴州不知道如何撲滅心頭若隱若現的小火。

    「請加一套餐具。」曼貞像想起什麼,猛地驚醒,轉身召喚服務生。

    「不用了。」宇衡卻在這時站起來,收起表情,眼底擦過一絲凜冽,「不打攪你們,我先走一步。」

    然後,他就這樣走了出去。曼貞盯著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門口。

    「他……」鳴州有些無力:「任性慣了,父輩也拿他沒辦法。」

    「他可不算是孩子了。」

    「自我意志太強盛,已經不聽指揮。」

    「大概是行事過於疏放,所以常常出些小狀況,不過他是運動高才生,學校多少給些特權,他原本還是行知的足球隊主力,在大學頭一年就帶隊闖入聯賽受到認可,這也需要些天賦。

    「不過,後來因為腳部受傷而休學了半年。一直以為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定是小紳士,今天看來,他對待師長的態度倒也有待商商榷。」

    鳴州不知宇衡背後的故事,聽曼貞的描述之後,心裡很是動容,原來……自己從不曾試著去了解他,原來他是因為休學才功課落後。

    因為運動突出而加入名校,又因為受傷而暫時失去這項優勢,沒有依傍,心理壓力可想而知。

    鳴州突然主動替他說話:「他可能對我有些誤會,情緒上自然生成的,很難協調,也許連他本人都還沒有意識到。」

    看曼貞頗為不解地睜著大眼睛,突然察覺自己話語中對鍾宇衡又不自覺的袒護,連忙糾正道:「噢,我的意思是說,我並非萬能,也有很多我搞不定的學生。」

    「大概是作為梁教授,你已經習慣寬容待人。」曼貞笑了,「問題青年也可以有很多特殊優勢,比如——特別受師長關照。不是麼?」

    不知怎麼的,鳴州當時有些心虛:「他確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壞,有時把智慧埋得很深,很多人看不見,他也以為沒人看得見。或許,由於天真與倔強,我們錯失了很多前進的機會。」

    「任何事經鳴州講出來,都顯得雋永。」曼貞是由衷愛戴這個男人。

    這頓義大利菜吃得有點掛心。一小時後,鳴州恭賀過店主,告別曼貞,離開了拿坡里餐廳。

    一上車,他便從手機來電記錄中搜索到之前那個陌生的來電記錄,存入,撥出。

    電話許久沒有接聽,鳴州鍥而不捨繼續撥,堅持到對方一聲「餵」。

    「你在哪裡?」這次輪到他問這個問題。

    音樂震天價響,人聲鼎沸嘈雜,鳴州猜到宇衡在娛樂場所。

    「送美女回家了?」宇衡走到角落酸溜溜地輕嚷。

    「不要通宵達旦,下周要模擬測試,你最好已經背過課本。」鳴州的語氣不覺嚴厲了一些,因為之前放他鴿子而產生的那點內疚,也隨著背景音樂被打散。

    「我在東海街的「紫光」跳舞,有興趣就來參加,我恭候大駕。」說著就先切段線路。

    紫光是室內最聲色犬馬的夜總會,被譽為「男人的天堂」,鳴州初來乍到也對此有所耳聞。

    鍾宇衡還真是鳴州在本世紀遭遇的最大難題,對方的激將法算是奏了效,出於教育工作者「拯救失足靈魂」的本能,鳴州踩下油門直奔紫光而去。

    高層建築頂層,金碧輝煌艷俗繁華,當鳴州跨進紫光大門,就知來錯地方,門口成排的旗袍小姐向他鞠躬行禮道:「歡迎光臨!」

    這樣的排場,讓鳴州受到驚嚇。

    有其餘工作人員上前殷殷垂詢:「先生可有預約?」

    「我有朋友在裡面。」鳴州退到一邊再次撥宇衡電話,他真怕此刻那小子不接,跟他擺烏龍陣。

    可沒兩聲,宇衡就接聽了:「你來紫光了?稀客。我反正跳舞跳累了,正好到放映室等你。」

    鳴州正想細問,對方已經收線。鳴州僵硬地回頭對身邊的小姐說:「麻煩帶我去放映室,謝謝。」

    什麼叫窩火,現在就是。

    很少動怒的鳴州,今天也算是動了真氣,他一言不發緊跟著人家來到樓下的特色放映室。

    宇衡笑咪咪倚在放映室的柱子上,痞氣地叼著一根煙。

    鳴州上前去,劈手奪下他的煙:「到底玩夠了沒?我只是來通知你,明天照例補習,你的假期被取消。」

    「可真是偉大啊,寧願放棄跟女人的約會,也要來挽救我這無知青年,哈利路呀!精神可嘉。」宇衡不冷不熱地說著,手搭上鳴州肩膀,拖他進黑漆漆的放映室,「我今天心情不好,陪我看場電影。」

    「什麼意思!」鳴州想甩脫他。

    宇衡轉身堅定地說:「你陪我看電影,我就答應你升學之前不再夜遊。」

    鳴州不應聲,心裡並不信任他的承諾。

    「應該很划算吧?我答應過你的事,可都有做到。」宇衡嫁一句。

    「為什麼要我陪?」

    「那些女生常要求我陪她們看電影,可我一次都沒去過,因為我覺得坐在烏漆抹黑的座位上吃爆米花很傻,但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和另一個人看電影的感覺。」

    鳴州的鼻腔一下如同堵塞一般,再不忍苛責眼前這個大男孩。只是一場電影而已,很小孩子的把戲,他真的沒有跟別人看過電影?

    也許在這段輕率的歲月里,已經錯過太多平常人的歡愉,這勾起鳴州的同情心。

    「好,只此一次。」

    「你可真囉嗦。」宇衡一連成熟地搖搖頭,拖著這個大男人入場。

    那天上映的是部愛情史劇,有驚天動地的政治陰謀,也不乏火辣辣的床戲,好萊塢的套路,但大抵是太久沒有看過電影,放映到一半時,鳴州也有些投入起來。

    小型劇院是紫光的配套設施,要事先預約或貴賓卡客戶才可以安排入場,全場只有五排座位,零散作著幾對情人,宇衡他們做倒數第二排。雖然覺得難堪,但借著漆黑的布景,也忍耐下來。

    可鳴州沒有注意到的是,鄰座早已是心猿意馬。

    當時鳴州的表情很專注,跟任何時候都不同,宇衡在暗光中觀察他,越看越覺得有趣,可就在那時,腦子裡又很不協調地闖進了剛剛他跟女人吃燭光晚餐的場景,於是壓低聲音叫了他一聲:「喂,梁鳴州。」

    鳴州稍一撇頭作聆聽狀,眼睛卻仍盯著銀幕,宇衡稍有些不慡的探出一隻手臂,在對方不明所以被打斷視線後,猛地攬緊他脖子,直接將嘴唇貼了上去。

    那個吻來的猝不及防,讓全無準備的鳴州差點驚跳起來,卻被宇衡的上身生生鎮壓住了。

    鳴州慌忙地張唇,想要喝止他,卻反而令他更進一步趁虛而入,那個本是試探性的吻突然霸道猛烈了起來,纏卷的力度好像要吸走他渾身氧氣。欲讓他魂不附體。

    僵硬的背脊,唇齒間熾熱的挑逗,呼吸相融時那近乎狂躁的慌亂,顫抖的指尖深深掐入對方的皮肉中,伴著漿糊一般的思想,將整個靈魂都震得脫殼了。

    如果不是在公共場合,鳴州一定會大聲地喊出來,但是居於心中的那一絲存疑與怯懦,他竟然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再沒有聲張的勇氣。

    鳴州覺得有什麼一開始就走味了,從他斗膽闖入鍾宇衡的房間開始。

    咚咚咚……心臟劇烈地跳動,氣息紊亂的同時,有那麼一剎那,鳴州以為自己會蘇麻休克。

    這輩子經歷過很多風浪和大場面,亦曾為重大課題奮戰數日不眠不休,成功後也難免會被外界的質疑和流言追逐困擾,鳴州都可以置之度外,但從未像現在這樣,被重重迷霧包圍,無力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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