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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就這麼可以徹底割捨一切了,可當我經過隔壁病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從門上的透明玻璃窗口看了看裡面。
在靠窗的那個床位上,熟睡的曉芮面容安詳又甜美,似乎嘴角還掛著一個淡淡的笑。陸航則坐在她的床邊,趴在一旁打著瞌睡。睡著的陸航仍然皺著眉頭,表情凝重,可是他的側臉還是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麼好看。
「真是個傻丫頭啊!」
「小丫頭,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丫頭,你知道嗎,從那天之後,我就發現我已經喜歡上了你。」
……
這些話,和那個屋頂、那支曲子、那些吻,好像都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一切都只是我美好的幻想。
美拉折轉身來,默默站在我的身邊,我的心裡潮得出了水,但卻始終沒讓它們漫出眼角去。我知道這下又只剩下了自己,我需要好好呵護著自己的堅強。
「米朵,走吧。」她在我的耳邊輕輕說。
「米朵,改天我再陪你來看他們。」她又說。
眼淚沒有掉下來,但我卻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我知道,我再也沒有了「改天」。
陸航和曉芮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走出醫院大樓,天明晃晃的白。美拉把我裹在她的玫紅色羽絨服中。我低頭走著,腦子空白一片。
「米朵,看!下雪了!」美拉的聲音像個孩子。
我一仰頭,便看見漫天的小雪花飛揚而下,跌落在地面上,又鑽進了地面以下,沒留下一絲痕跡。
(4)
接下來的幾天,我躲在家裡睡得昏天黑地。蒙阿姨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我卻似乎失去了那個叫做味覺的東西。
窗外的雪有些肆虐,竟然在幾天之內便給我家樓下的小花園蓋上了厚厚的被子。這在南方城市是個奇蹟,可我卻沒有一絲興奮。
遊戲我早已經荒蕪了,課本更是沒有心思碰。至於博客,更是一鍵關閉的簡單事情。
期間,美拉來看過我一次,她說曉芮已經出院了,但是沒有更多的消息。
「米朵,你真的打算放棄了?」
「嗯。」
「……」
「不用擔心,美拉,我會很好。」
「可是,你怎麼能這樣不戰而敗?再怎麼說,你都是陸航的正牌女朋友,而曉芮只是他的妹妹。」
看著美拉憤憤不平,我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和:「嗯,曉芮有她的哥哥,我也有我的。」
「你的哥哥?就是那天在『星光』一起唱歌的那個?」
「嗯,是的。」
「可他不是去法國了嗎?」
「是呀,可他還是我的哥哥。」頓了頓,我抓住美拉的手,「謝謝你,美拉。」
這感謝是發自肺腑的。
除了美拉,我還想感謝很多人,但我都沒有機會。
老媽昨天給我打了電話,她的語氣有些擔心,或許是因為蒙阿姨又打了小報告,可是我還是三言兩語地應付了過去。在老媽的眼裡,米朵是乖巧而獨立的,就是偶爾使點小性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雖然他們對我忽然改變的決定感到驚詫,雖然他們總是遠在我不能觸及的地方,可無論怎樣,他們還是最愛我的親人。
「朵朵,下一次做決定前一定要慎重。」經不起我的軟磨硬泡,掛電話之前,一旁的老爸是這麼說的。
我微笑著點頭,手裡握著丁諾在法國的電話和地址。
「如果陸航對你不好,我會幫你撐腰;如果你想起了我,我在巴黎等你。」
是的,巴黎,我來了。
是的,哥哥,我來了。
(5)
明耀已經開學一個月,我卻沒有坐在教室里,我正在為我的簽證忙碌。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不成文規定,簽證的時候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利落。為了這個,我特意穿了一套淺粉色的絨裙小套裝,還把向來隨意披散的長頭髮扎了起來。我仿佛很久沒有如此認真又正式地對待一件事情了,這竟然讓我感到很是振奮。
因為蒙阿姨的悉心照顧,我沒有繼續瘦下去,反而還微微胖了一點。這讓我的臉頰也生出了一絲生氣。用蒙阿姨的話說,我「這才算是有了點女孩子的樣子」。
「米朵,怎麼樣了?」
拿著蓋好簽證章的護照,我覺得陽光也似乎有了些巴黎的芬芳,丁諾的遠洋電話來得很及時。
「哥哥,這還不是我咧嘴一笑的事情!」
「是呀,我家米朵一笑,那還不是眾生傾倒。」
丁諾在電話那邊呵呵地笑,好像他就站在我的身邊,拍著我的腦袋,一臉真摯的嘲笑。
「不和你說了,我還有事呢!」
我半惱著要掛電話,心裡卻有久違的一絲喜悅。半個月前,丁諾知道了我要去巴黎的消息,他異常興奮,很快就幫我找好了語言學校。現在一切都就緒,只等我本人過去。
生活如果有了目標,就不會讓暗無天日的狀態繼續。哪怕,我的目標只是——離開這裡。
「好吧,我公司也很忙,等你過來再說吧!」
「OK。」
掛了電話,我讓阿文送我回明耀。雖然我很不願意回去,可有些學籍資料必須要整理,這樣才不致於讓我在國外的學習遭遇麻煩。
「阿文,我走了你會想我嗎?我可是會想你的喲!」
我忽然的一句話讓向來冷靜沉著的阿文驚了一跳,以至於腳下的剎車也不經意略略踩重了點。看著他的樣子,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好像我從來沒有和他開過玩笑,而他也從來沒有在給我開車的時候如此「不小心」。但是我今天也不是開玩笑,無論是阿文還是蒙阿姨,他們這些年對我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的,而我,卻從來沒有對他們表達真正的情感。
「小姐,到了。」
到明耀停車場的時候,阿文給我打開車門。我看著他的眼睛,他卻閃到一邊。我想,對於向來本分的阿文,剛才我的那個「玩笑」確實有些過分了,害他都不再敢看我,就像我竟然不敢看明耀的校門。曾經我每日出入的學校,現在卻讓我膽怯。
「阿文,我就出來。」
下定決心並不太容易,可是有時候逃避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鑽出了汽車,整了整自己的小套裝,挺了挺背脊,不管怎樣,就是離開也得風風光光。
「小姐……」我正準備大踏步去迎接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時,阿文卻忽然叫住了我。
「啊?」
「我會想你的!」
阿文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都怪我,不合時宜地挑起了不該挑起的情緒。阿文發自內心的不舍似乎可以傳染,我繼續向前走著,卻多了幾分悲壯。
(6)
「老師,我來了!」
辦公室里,班主任正在和其他的老師說什麼,看到我進來,笑得臉上浮起了細細的小褶子。
「米朵,你來了啊!材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你什麼時候出發啊?」
我微微鞠了鞠躬,顯出難得的畢恭畢敬:「今天剛辦好簽證,就是最近幾天了。」
班主任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小眼鏡,站起身來,原本要把桌上的一疊材料遞給我,卻又折了回去。
「這些你還是待會來拿吧,我想你還是應該去給同學們告個別。」我找不出恰當的理由來拒絕這個要求,而班主任卻已經急急走在了前面,一邊走還一邊和猶豫在他身後的我說,「我告訴大家你今天要回來,大家就為你準備了一個小型送別會,現在可都在等你喲!」
我終於邁出了一步,這一步有些艱難,可一步又一步,已經由不得我。我最不想面對的,還是終於要面對。
雖然現在是下課時間,但當大家看到我走進教室,忽然就安靜了下來。我的臉上擠著一個怪異的笑,我想要表達的友好、不舍、喜悅、悲傷卻統統沒有表達出來。
「米朵!」
還是Cici帶頭叫嚷了起來,她興奮得臉上泛著紅光。對她而言,我出國才是正常的,才是踩上了享受生活的康莊大道。
我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曉芮身上,她也正直直地看著我。她瘦了些,臉上曾經的稚嫩似乎也被這削瘦掩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從容淡定。
「同學們,米朵同學就要離開我們去法國了,這是她為自己選擇的未來,就讓我們一起祝福她吧!」
班主任忽然而至的一句話,像極了刻板主持人的調調,我的身上一陣發麻。Cici卻立馬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跑到了講台前,掀開了蓋在黑板上的布。上面用粉筆寫著四個大字:
米朵,走好!
「這是誰的創意?又不是追悼會!」還未等我作出反應,Cici卻開始不滿起來。她怒目圓睜地看著台下,看樣子很想當場揪出這個犯錯的對象。我看到宣傳委員一下把沾滿粉筆灰的手藏到了桌下,臉上滿是緊張。這一幕卻讓我終於釋然地笑了起來。
「挺好的!謝謝大家!」
我朝大家鞠了一躬,然後又深深地再鞠了一躬。
「真的挺好!」
我可愛的同學們,其實我真的也很愛你們。
(7)
畢竟還是自己曾經最親密的同學,這個送別會終於沒有讓我感覺到窘迫和不安。沒有人問及我傷痛的「私事」,大家滿臉滿口都是對我「美好未來」的期許和憧憬。
大家的送別禮物很快堆滿了講台,讓我有一種隆重慶賀某一次生日的錯覺。這些禮物包括了一些關於巴黎的遊記書、一些繽紛燦爛的小首飾、一個搖杆的木質小音樂盒,還有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Cici以艾菲爾鐵塔上風很大為由,送了我一塊很印度風的艷麗圍巾……
「米朵,明年暑假我就來巴黎看你,你要好好混,帶我去香榭里喝咖啡!」
「行!」
對於Cici的暢想我只有附和的份,似乎在她眼裡,我去法國就是長期度假。可班長同志卻不滿了,他拍了拍Cici的腦袋,發出了譴責:「Cici,這可是你不對了,怎麼能你一個人去?到時候考上大學,大家一起去!」
因為這句話,大家激動地歡呼了起來,我也哈哈大笑。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可我已經自戀地把這解讀成為我在大家心目中還是蠻可愛,蠻有人緣。
這讓我很是寬慰。
當然除此之外,大家還有很多給我的「寄語」。我被我親愛的同學們圍在中間,應承著一個個期待和許諾。送別會的氣氛很愉快,出乎我意料的愉快。很快,一堂自習課的時間都過去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耽擱大家寶貴的學習時間,於是在班主任讚許的眼神下作別。我抱著大堆禮物,感覺幸福滿滿。
就在我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