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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在心中挨個排查,卻不知神遊天外的表情早已經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正想得入神,猛地頭上挨了一記。
謝景微怒,抬頭看去,就是昨天那個胖嬤嬤,正冷笑盯著她:「心神不定,舉針不定,之後又玷污絹布,你這等手藝,也配入針工坊?」
見謝景不回答,胖嬤嬤眉梢一挑:「聽聞易小姐在閨中的時候女紅一等一的好,怎麼著?莫不是還惦記著以前呼奴使婢的風光日子?」
旁邊的沈月霜連忙起身告罪道:「王嬤嬤,易姐姐她大病未愈,並非有意怠慢。」
她的求情毫無用處,王嬤嬤冷笑著:「大病未愈,那就去養病啊!秋寒宮那裡多得是挺屍等死的病秧子,我這針工坊,可不養閒人。」
一邊說著,又伸手惡狠狠扭了謝景肩背幾下。
謝景哪裡受過這等羞辱,立時怒上眉頭。雖然換了一個身體,但沙場征戰的威壓猶在。
胖嬤嬤罵罵咧咧著,不期然對上冰霜般的眼眸,頓時冷徹心扉,滿肚子污言穢語竟然罵不出來了。
她驚懼地後退了一步,湊巧踩中了堆放針線的大籮筐,腳下一滑,跌了個四腳朝天。
這籮筐中不少細針鐵釘,扎入肉里,立時疼得她殺豬般慘叫起來。
殿內幾十個女孩子都瞠目結舌。這王嬤嬤秉性苛刻,不少人偷偷笑出聲來。
因為過度肥胖,王嬤嬤卡在大筐里半天爬不起來,掙扎的時候帶動針線,被扎地更慘。還是幾個小宮女見機不對,將人拉扯起來。
王嬤嬤疼得連聲慘叫,站穩了身子,惡狠狠瞪了謝景一眼。這個仇她是記下來了。
轉身匆匆跑出去上藥去了。
這場小鬧劇結束後,針工坊的差事很快到了時辰。
散場的時候,領頭的宋掌事收起了每個人的繡工,看著謝景的「作品」,眉頭直抽抽。
她蹙眉望著謝景:「易姑娘,我知道你出身尊貴,不屑在宮中操持賤役,但也不能這樣吧,交上去如何使得?」
謝景無語,她是真的不會幹,而不是偷懶抗拒。
沈月霜連忙上前賠笑道:「掌事有所不知,易姐姐她因為大病一場,忘了好些東西,連繡工也有心無力,還請掌事見諒,空出的缺兒我今晚熬夜幫她做好,一定不耽擱工房的差事。」
宋掌事脾氣還算寬和,嘆了一口氣,「這次就算了,希望易小姐明白,倘若針工坊的活兒都做不好,便只能去更次一等的衙門了。浣衣院那些地方的活兒更苦更累,你自己掂量吧。」
說完,將繡品收好,轉身離開。
結束了差事,一群小宮女三三兩兩結伴往宿處走去。
謝景也出了大殿。
這兩天她已經摸透了這個自己這個身體的大概。
易素塵,曾經是太傅易陽暉的嫡幼女。
易氏是大梁的名門望族,歷代人才輩出,這一任家主易陽暉不僅是當朝太傅,更是當世大儒,學貫古今,這樣一位大才,卻是個死硬腦筋,對大梁皇室忠心耿耿。
他登上御座的時候,這傢伙是第一個跳出來指著自己鼻子大罵沐猴而冠的。
當然也是第一個被拖出去一刀兩斷的。
記得他受刑之前,還向著大梁歷代宗祠所在的萬壽山三跪九叩,然後從容引頸就戮。對這種忠臣,謝景是發自內心讚嘆的。當然並不妨礙他將易陽暉斬殺,然後將其抄家滅族,子侄流放,而妻女沒入掖庭為奴。
易素塵就是這樣入宮的,大概是從名門望族的千金貴女淪為宮中賤奴,這落差太大太殘酷了,入宮不久就纏綿病榻,一命嗚呼。
當然中間也少不了王嬤嬤這種拜高踩低的勢利小人的惡意磋磨。
其實易素塵這個名字,謝景也曾經聽說過,極有名氣的才女,甚至被某些好事之徒贊為京城雙姝之一,與另一個他厭煩的女人並列京城第一美人。
還曾經有臣子勸過他將此女納入後宮,封為妃嬪,以此拉攏易陽暉。
但謝景看人很準,知道易陽暉這等又臭又硬的脾氣是絕不會因為聯姻而軟化的,而且他跟易氏一族有私仇,沒有採納這個建議。
沒想到易素塵這個女人沒有入自己後宮,卻變成了自己本人。
謝景緩步走著,沈月霜嫻熟地湊到她身邊,攀上了她的手臂。
謝景身體有點兒僵硬,他很不喜歡跟人這樣親密地接觸。但似乎女孩子中這是常見的親昵動作。
沈月霜和易素塵原本就是閨中密友。
這小丫頭也是上一次對舊梁餘黨的大清洗中抄家入宮的,兩人因為擅長針線,被分在了針工坊。家破人亡,遠離父兄,兩個小姑娘只能抱團取暖。
「剛才那王嬤嬤的動作,真像一隻大肥豬呢,我以前跟著嬸母去鄉下莊子,就看到過佃戶養豬……」
小丫頭是個話嘮,喜歡說個不停。
笑了片刻,她又憂慮起來,「易姐姐,之前那位宋掌事說得沒錯,咱們兩人在針工坊已經不差了,劉妹妹她們被分在了漿洗處,日日忙碌清洗那些骯髒人的衣裳,手都磨破了,如今還是初秋,聽說入了冬更慘。還有被分到無塵坊的,聽說每天三更天就得起來提水,打掃房舍。」
「今天你得罪了王嬤嬤,將來她要是報復咱們怎麼辦?」
謝景目光落在她憂慮的小臉蛋兒上,心情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