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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雲舒沉默的時間有些久。季寰低笑了一聲:「陛下很意外?」
「是很意外,也很驚喜。」雲舒坦誠道,「甚至有些好奇,王爺為什麼會這樣選擇。」
季寰幽幽問道,「陛下想聽實話嗎?」
「王爺說。」
「因為臣對上陛下,沒有必勝的把握。」
雲舒被這個答案給噎住了。
這是赤、裸裸昭示自己有過反意啊。他該擺出什麼表情來。
季寰像是被他掙扎的表情逗笑了,低聲笑著,「陛下恕罪,臣一時心直口快,將真話說了出來。」
又慨嘆:「只希望陛下妥善安置裁撤的兵馬,從此北地安穩,百姓和樂,臣也別無所求了。」
兩人已經走到了乾元殿後的涼亭邊上。
雲舒索性拾階而上,季寰跟著坐到了他對面。
指頭輕敲著桌面,雲舒思索著:「裁撤的兵馬,可以遷入關內諸郡安居,按照服役年限和軍功,賞賜田產,若有想要北上安居的,田產和銀錢都加倍賞賜。」
北上安居,就是到原本北狄的土地上落戶了。那裡雖然變成了新朝的疆域,但百姓依然是殘存的舊民,從言語到文化,都與中原有很大差異。雲舒正愁著該怎麼推動民族融合。如果能鼓勵更多的百姓北上居住通婚,將來才能真正把這片土地變成國家的一部分。
「朕會讓戶部拿出方案來,王爺也可派人一起參詳。」
季寰笑了起來:「果然,陛下早就籌謀著削減北方兵馬了。」
他笑容微帶調侃,溫和又純粹,像是一杯清茶,讓人不覺親近。
雲舒心裡一跳,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朕確實早就想過北部兵馬的安置之事,為民生計,多餘的兵馬裁撤勢在必行。北方諸郡這些年負擔軍費,民生艱難,等兵馬裁撤之後,朕會減稅,讓百姓休養生息。沒想到王爺如此深明大義,讓朕驚喜。」
「深明大義不敢當,只是還有自知之明。北離王府長年接受北疆百姓供養,受之有愧,如今北地安康,更不該因一己私利,讓平安的天下再起波瀾。」季寰望著天邊明月,沉聲道。
雲舒望著他清瘦俊秀的側臉,北地的百姓確實很艱難,但北離王府也對得起這份供養。
幾百年來,多少兵馬戰死沙場,北離季氏代代折損子弟過半,善終者鳳毛麟角,到這一代只剩下季寰一個嫡系,還是個病秧子。
季寰觸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怔。他跟謝景相處過不少次,從沒見過這般純粹的目光。
印象中的皇帝是個冷肅孤高的人,戰場上鋒芒畢露,日常中沉默冷清。
短短兩年不見,心性變化竟然這般劇烈?
這樣亮眼的目光,竟然讓他不由自主想起那個人。
記得有一回兒,他們去山寺玩耍,湊巧遇上暴雨,被困在涼亭中。
兩人沒有帶雨具,只能等待下人來接,偏巧回去傳訊的小廝又失足滑入溝渠,耽擱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帶人來。
那一個多時辰兩人幹了什麼?
好像就是這般相對而坐,一起看了一本遊記,探討了南方茶樹移植北方之後是否香氣依舊,還把一盒子百合酥吃了個精光。
百合酥又香又甜,是她一貫喜歡的點心。
外頭的雨幕濃密,將那一方小世界勾勒地溫馨甜美,就好像那又香又甜的百合酥。
那些壓抑的日子裡,除了身邊的親信,他只有在她面前能放下一切負擔,展示真實的自我。
「在想什麼?」雲舒看他露出懷念之色,立刻問道。
「在想京城九曲坊的百合酥。」季寰脫口而出。
雲舒:???
「好吃嗎?」雲舒問道。
「……挺好吃的。」季寰老實地回答。
「那朕……改天請你吃。」雲舒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朕派人買來嘗嘗」給壓了下去。
季寰:……「多謝陛下了。」話題是怎麼變成這樣了?
雲舒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想不到季寰竟然也喜歡吃零食,能讓他念念不忘的京城美食,一定非常好吃。
***
謝景站在樹叢後頭,看著兩人相對而坐的畫面,覺得無比扎眼。
不過糾結沒有持續太久,雲舒眼尖地發現了她的身影,立刻站起身來。
季寰也跟著起身,沉聲道:「臣先回去了。」
雲舒點點頭,腳步不停,往下走去。
季寰看了兩人一眼,壓下心頭的酸楚,轉身離去。
等他徹底走遠了,謝景狀似不在意地問道:「說了什麼?你高興成這樣。」
雲舒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你都不知道我們剛才說了什麼。」
「什麼?」
「你猜一猜。」又賣關子道,「我知道你肯定猜不中。」
謝景:……很久沒有想揍他的念頭了。
「總不會是主動求著你削藩吧。」她哼了一聲。
雲舒震驚:「你好聰明,竟然猜中了!」
謝景:……
雲舒滿心喜悅,誰也料想不到,靜夜之中,涼亭之內,兩人三言兩語間,就完成了這項原本以為要耗費無數心力才能完成的活兒。
謝景卻沒有他這麼樂觀,提醒道,「季寰此人是梟雄人物,當年武帝和滿京城的人都被他騙得團團轉。」
「朕知道了,會小心的。」遠的不說,之前唆使盜墓者竊取龍骨的事情,北離王府還是最大嫌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