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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在邊關打拼的那些年,跟他一直信箋聯繫的,難不成是段小姐的鬼魂嗎?只能是段無音本人了。
也許是段小姐開始了個頭,段無音繼續了下去。為什麼?是不能接受妹妹已經身亡,執著地繼續她生平的往事,還是利用這個身份,從感情上徹底操縱謝景?也許兩者兼有吧。謝景返回京城掌權之後,段小姐意外被前梁皇子弄死,引動他大開殺戒,屠遍前梁皇族。
段無音靜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破城的時候,她才六個月大,被扔到地牢角落三天,沒吃沒喝,本來以為已經死掉了。後來援軍抵達,搜查牢房,才將奄奄一息的她找到。從此身體就一直不好。」
「是很可憐……」
「不,她並不算可憐。比起她的那些姐姐,還有南澤王府的其餘女眷。她其實走運多了。」
段無音的語調清冷,雲舒卻毛骨悚然。
不用段無音詳說,他也能想像,王府勛貴的女眷落到那幫蠻人手裡,是什麼慘烈的下場。
段無音笑了笑,「大家都死了,只剩下我和她活著,被帶去了京城。偶爾也想過,是不是該放棄仇恨,平平安安過日子。」
「但是,後來,她也死了。她原本健康又可愛,北上之後卻一直病弱不堪,每天吃的藥比飯菜還多。我都替她覺得苦,終於也死了。抱著她的時候,又輕又軟。就像是小時候抱著她那樣……」
段無音的聲音在雨聲襯托下,有種無機質的空靈。
所有人都死光了,他的最後一線牽掛也失去。留下的只有讓前梁徹底滅亡的復仇之心。
「陛下希望,我該有什麼的感情呢?」段無音的音調和表情同樣清冷,「你知道嗎?在我入京之後,武帝待我不差的,時常拉著我的手痛哭,傾訴昔日跟我父王之間的感情。」
南澤王府曾經是藩王中最貼近朝廷的一脈,上一代的南澤王在京城為質子,跟還是皇子的武帝是好友,還是伴讀。
「那段感情應該挺真摯的,可絲毫沒有影響後來他下手解決南澤王府的決心。我看得出他是真的痛苦。可見感情這種東西,太多了確實是累贅。」段無音平淡地說著。
雲舒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武帝的所作所為,對朝廷來講,一舉削除地方藩王,財權收歸朝廷,還徹底平定南蠻叛亂,讓南方得以長治久安,但是手段過於陰損歹毒,根本不是帝王應有的心胸。
哈,之後謝礎不也用同樣的手段,將自己髮妻幼子出賣,換來一場大勝。這對父子還真是一以貫之。
換來如今段無音用同樣歹毒的手法報復前梁朝廷。
唯一最無辜的,只有夾在中間被無端犧牲的謝景母子了。
「如此手段,你和武帝他們有什麼不同?」
段無音沒有反駁,只是露出無所謂的笑容。
雲舒立刻明白,對他這種心志堅毅的人來說,言語上的引導根本毫無用處。
他不再浪費口舌,段無音反而打開了話匣子。
「這幾日陛下實在讓我吃驚。」段無音手指敲擊著桌面,「本來以為,知道真相後,你會煩躁難安,沒想到這些時日安靜隨順不說,今日還有興致與人談論插花的技藝,讓我忍不住猜測……」
雲舒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
段無音悠悠道:「猜測陛下留了什麼後手不成。」
雲舒目光收緊,卻嗤笑著,「原來國師也不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啊。」
「我又不是神仙。」段無音聳聳肩,「不過為了這一局,確實賭上良多,以身合道,希望不要再有變數。」
雲舒吃了一驚,他說的以身合道,就等同於以自身為祭品,將自己的氣運與事情成敗掛鉤,好處是能大幅度增加氣運,壞處是一旦失敗,要承受大幅的業報臨身。
連自己都當做了報仇的棋子,難怪犧牲謝景也毫不猶豫。
***
雲舒居住在奉天觀的第六天,迎來了意料之中的客人。
白鶴將季寰引入內殿,段無音招呼道:「季王爺,久違了。」
季寰困在京城為質子的時候,兩人也曾見過幾次,算是熟悉,卻並沒有深交。
此時此刻,季寰望著眼前清秀熟悉的臉,想到這些日子查出的種種情報,心情複雜。
兩人分主賓落座,不等段無音開口,季寰先起了身,「說正事之前,在下應該先向段真人道謝。賜藥之恩,等同再生。」
他自少年時候就中了奇毒,多年為之所苦。直到兩年前,從一個遊方道士那裡得了一個方子。他曾經追查過這個道士的來歷,可惜此人留下丹藥後飄然遠去,找不到痕跡。
如今通貫所有細節,才終於明白是誰暗中出手。也只有前梁末年在宮中深得寵信的他,才能拿得到那種絕密的劇毒解藥。
「王爺不必客氣。」段無音平淡地道。季寰猜到是他,也在預料之中。
「此事是北離王府虧欠真人一個人情,日後若有所需,必定全力以赴。」季寰鄭重許諾。
段無音笑了笑:「希望我沒有用到王爺這個承諾的一日。」
說完了這件事,季寰直奔主題,「不知陛下這幾日可好?」
「尚可。」段無音簡單道。
「山上冷寂,確實不適合陛下,我想今日就接陛下回宮,不知真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