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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我私心揣度,他在天有靈,唯一放不下的,也許就是兒女安危了。姑娘便是為了故去的先人,也該保重自身。當年陛下為楚王時,險些還要與易家結成親家呢……」
謝景躺在床上聽他連篇累牘的廢話,心情煩躁至極,只恨自己當年是怎麼眼瞎覺得他話少靠譜的。若能恢復身份,第一個就要把這隻遭瘟的鴨子拖出去砍死。
直到太醫趕到,夏德勝才遺憾地住了口。
叮囑太醫兩句,他轉身離開。
沈月霜送他到門外。
夏德勝在院中站住了,打量著沈月霜秀美的容貌,突然笑道:「易姑娘這一病,勞煩沈姑娘你多照料了。等身體好了,針工坊的活兒太累,正好換一個輕省的。」
沈月霜被他看得心驚,連連點頭。
夏德勝滿意地笑了。不是他嘮叨,外人不知道,他卻深知,主君向來不近女色,難得看中易素塵,怎麼也要讓人回心轉意乖乖侍奉才好。
***
大殿之內,雲舒凝望眼前桌案。
桌上擺著一個銀托盤,盤中擺放著幾樣女子的衣衫首飾,都有些年頭了。
一支珠釵,上頭的珍珠早已經黯淡失色,還有兩件長裙,布料也都泛黃。不過裡頭的標記還是能辨認出來。
這年頭,富貴人家的衣衫都是手工製作,刺繡布料都有講究,這兩件衣衫經由服侍侯夫人多年的老嬤嬤看過,確實是早年侯夫人的舊衣裳。
放下衣衫,雲舒望著殿中站立的年輕人,嘉許道:「這一趟辛苦你了。」
站在殿中的是通王謝晟,原主謝景的庶弟。原本只是侯府一個不起眼的庶子,謝景稱帝後雞犬升天,一舉成了親王。
他身量健碩,一張圓臉笑起來溫和可親。
聽聞雲舒的誇讚,他跪倒在地,滿面愧疚:「皇兄如此體諒,臣弟惶恐。此去空耗人力物力,卻無功而返,是臣弟的罪過。」
數月之前他北上嶧城,肩負著重要任務,尋找謝景生母的遺骸,重新安葬,可惜耗費數月時光,還是沒有找到。只尋來了幾件舊日衣物。
謝景稱帝之後,除了定國號,封百官,立後宮這些慣例之外,按照歷朝歷代的規程,還要追封祖先。尤其開國皇帝的親生父母,都要追封祭祀。
看過原書的雲舒知道,謝景應該是很厭煩這一步的,奈何這是彰顯孝道的必備條件,做給天下人看的。可見就算當了皇帝也不能任意妄為。
說起這件事就不得不提謝景的出身。
睿陽侯謝家也算是大梁的名門望族,世代將門。二十多年前的睿陽侯謝礎是朝中出名的美男子,俊秀風流更兼文武雙全,迎娶了同樣美貌出眾的南澤王小郡主為侯夫人,可以說天作之合。
婚後不久就生下了謝景。在謝景五歲那一年,身為梁武帝親信的謝礎領了北鎮大都督一職,統領北疆政務,權柄一時無二。
到任不久,侯夫人帶著兒子趕去與丈夫匯合。
走到半路的時候,不幸遇上了北狄齊集二十萬大軍南下入侵。
侯夫人懼怕路上遇到兵亂,車隊改道去了東部公認比較安全的嶧城,躲避兵鋒。沒想到入城不久,安全的嶧城變成了北狄輕騎突襲的重點。城高池深也架不住數萬大軍的猛攻,短短數日就淪陷了。
謝景母子不出意外淪入敵手,變成了北狄要挾睿陽侯的人質。被抓到了城下要挾睿陽侯獻城投降。
睿陽侯為人剛硬,斷然拒絕開城。之後幾路大軍圍剿,終於反敗為勝,一舉殲滅入侵的北狄大軍不說,還反攻其境內,連奪數城。
這是數十年來難得的大捷。
消息傳到京城,天下人無不交口稱讚睿陽侯的忠勇貞烈,朝廷大肆封賞,皇帝還將自己親侄女,長公主所出的新悅縣主下嫁睿陽侯為繼室。
到這裡一切都很很圓滿,然而數年之後,原本眾人都以為跟侯夫人一起死在亂軍之中的世子謝景,竟然回到了京城。
一個五歲的孩子,從北疆邊關到京城的上千里路,足足走了五年。回到侯府那年,他正好十歲。
故事的一開篇就是十三歲的謝景單騎孤身北上投軍。原書中並沒有詳細描述謝景童年時候這段旅程,只偶爾在回憶中提到隻言片語,但艱辛之處可想而知。
難得他一個五歲的孩童,始終牢記自己的身份,混跡流民之中,還被販賣數次,輾轉多年,才回到家裡。
看著跟乞丐差不多的兒子,睿陽侯落下兩滴淚來,將兒子認祖歸宗了。
謝景的回歸,當年在京城是頗為轟動的一件事情,還被編成了話本子,連皇帝都專門召見了這個經歷奇特的男孩。
等父子相認的熱鬧過去,睿陽侯府開始風起雲湧。
對這個沉默寡言的長子,身為繼母的新悅縣主實在很難生出母愛這種感情來,尤其她在嫁給睿陽侯的第二年就生下了白白胖胖的親兒子。原本以為這個孩子是妥妥的世子,誰知道半路上殺出了一個原配嫡長子。
而謝景因為童年的經歷,性格陰鬱,冷峻寡言,又從未學過詩書禮儀,與眾多的世家勛貴子弟格格不入,在京中儘是鬧笑話。偏偏他性子倔強,對人的好惡極為敏感,幾次在宴席上出手打人,將名聲更加敗壞殆盡。當然其中也少不了繼母推波助瀾的手段。
還有關於他母親的謠言,一個美貌的少婦淪入北狄惡狼手中,會遭遇什麼可想而知。因為謝景轟動的回歸,這樁原本被塵封的往事又被重新提起,隱晦地議論著,嘲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