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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善太妃血流逐漸減少,整個人形如骷髏,就算年過百歲的枯萎老嫗也沒有這等恐怖的面容。就是這樣,她竟然依然活著,不將最後一滴血流盡,就不會死亡。
她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響,眼角閃爍淚滴。
紫虛真人收了功法,憐憫的目光投向她:「你放心,待大梁復辟,會善待你的兒子,許他榮華富貴,頤養天年。」
崇善太妃這才放心,閉上了眼睛。
馮源道走上前,表情複雜地掃過崇善太妃的屍體。
等目光落在紫虛真人面上,不禁變色驚呼:「真人!」
紫虛真人原本是個風神英朗的中年男子,如今竟然也如同憑空老了十幾歲一般,滿面憔悴。烏黑的頭髮變成了花白一片,觸目驚心。
他擺了擺手,苦笑道:「逆天之舉,自然要承受天道報應。放心,貧道還能支撐一段時間。」
馮源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感嘆一聲:「真人實在受苦了。」
紫虛真人目光落在崇善太妃乾癟的失身上,閉目苦笑,「我為了今日之局,傷天害理的事情也幹了不少。他日天道報應,貧道坦然受之。」
凜冽寒風夾雜著亂雪落在他花白的頭髮上,有些淒楚。
然而清癯的身形依然挺拔,仿佛有種蒼天賦予的氣度降臨在這具軀體上,「此番並非為我一人,一門的生死,而是為了天下蒼生。」
他目光落到門口,一個高挑的身影正從門外走進來。
是易玄英,他之前為這場祭禮護法,在外頭巡查。
紫虛真人繼續說著。
「遙想早年,天下軍閥混戰,異族南侵,蒼生苦難,十室九空。師尊和道門上下扶持大梁天子登基,不僅是為了振興宗門,更是為了才結束延綿百年的亂世。」
「太、祖皇帝出身寒微,奮戰三十載,才得暮年登基稱帝。大梁是堂堂正正得來的天下,如此皇朝,以天道循環,可享三百年太平盛世,天下蒼生從此安穩。」
「如今立國不過數十載,偏偏出了謝景小兒這等異數。謝景篡位登基,雖然他也是資質絕頂之人,主政以來,也算剛柔並濟,政通人和,有明主之象。但以臣篡君,得位不正,天理不容。且他殺伐血腥,所建新朝,按照天數命理,頂多只有兩三代的福澤。之後怕是又要淪落天下大亂,蒼生劫難。」
馮源道是學貫古今的大儒,點頭道:「天道循環,冥冥中自有定數。自古以來,非正統所得的江山,都難持久,且會禍及子孫和天下蒼生。便如曹魏氏、司馬氏,隋楊氏,開國之君也是曠世雄主,卻在一兩代後急轉直下,貽害蒼生。」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等拼上身家性命,想要復辟前梁,並非為一己私慾,也非是因為古板愚忠,實在是為天下蒼生計。」
「幸好天道庇佑,大梁皇室血脈不絕,真正的太子殿下安好。只待脫出泥沼,乘風化龍,將來天下重歸正統。」
易玄英不明白為什麼兩人會說起這些,點頭道:「玄英受教了。」這兩人都是他的長輩,當年易太傅在世,時常來往的故交好友。
馮源道望著他,語重心長:「接下來的復辟大業,還需將軍主持大局。還有將來,我等皆是老朽之輩,縱然復辟成功,也無幾年的陽壽。將來朝政中流砥柱,還要依靠將軍。請將軍切記珍惜自身,不要再如前幾日般冒險了。將軍早日養好傷,將太子殿下救出來,還要靠將軍出馬。」
易玄英慚愧地低下頭,「丞相教誨的是。」
馮源道和紫虛真人暗暗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和苦澀。
按照他們的布局,僅憑著崇善太妃身上的氣運是不夠的,還是得需要那人來補足才行。只是此事萬萬不能讓易玄英知曉。
道童收拾了地上的殘局,又扶著紫虛真人進入歇息。
待人走空,易玄英獨自站在飛雪飄零的院內。
凜冽的雪花扑打著這座寂靜的院落,宛如一座孤島,隱藏在狂風暴雨的波濤中。
這樣靜謐的時刻,他情不自禁回想起之前的冒險行動。
殺入大殿之後,夢縈魂牽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每想到那一幕,他就覺得心頭淒冷。
他竭力安慰自己,妹妹應該沒有認出自己來,但總覺得,她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那擋在皇帝面前嫻熟的揮劍姿勢。雖然以前就說過想要練武功,但……
還有皇帝,似乎也跟以前不一樣了。他臨別時揮劍斷腕的那一斬,竟然放開了自己。
那一瞬間視線接觸,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憐憫。
哈,這種感情萬萬不可能出現在那人眼中,就算出現,也不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不能再想了,至少妹妹沒有像自己預料中受傷被囚,已經是萬分幸運。
她陷落在那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中,終歸是父親和自己連累了她。
易玄英滿心苦澀。
***
狂暴的大雪籠罩下,京城百姓剛剛升起的希望曙光很快氣泡般破滅了。
有腦子的都知道,在這樣的氣候下,不可能有糧車上路,更別說從通州到京城的道路,還有好幾段山道。
京城內的各大糧鋪前重新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無數百姓頂著寒風和大雪,只為了多買一斗糧食,甚至有體弱者因此凍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