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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玥歇了會兒,才問關山:「你沒事兒吧?」
「什麼沒事兒?」
「肚子,」司徒玥看他一眼,「不是被人家打了一拳嗎?」
關山下意識捂了一下肋骨部位,含糊道:「嗯,沒事。」
司徒玥不滿起來:「你怎麼回事兒?明明可以躲過,幹嗎傻站在那兒給人揍?」
關山辯解:「我那是沒防備……」
「呸!」司徒玥啐他一口。
「你騙誰呢?沒防備你還護胸口捂肚子?你明明是有防備,但你不躲,也不反擊,就傻兮兮地站那兒,等著被人揍。」
關山臉色一沉,警告她:「你夠了啊。」
司徒玥憋一口氣,別過臉去,看著空曠荒涼的馬路。
關山家是在北四環的一個別墅區,位於北京大名鼎鼎的朝陽區,這裡匯集了全中國最熱心腸的大爺大媽,可惜此時快接近零點,大爺大媽們睡得正熟,沒空管坐在大馬路邊的他倆。
馬路上沒什麼車,是雙行道,還挺寬敞,道路兩旁種著樹,但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因為葉子已經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杈,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越發顯得悽慘悲涼。
司徒玥突然發現,北方的冬天,跟她想像中的冰雪琉璃世界全然不同,一片雪花也瞧不著,冷倒是挺冷,寒風直往人臉上刮。她從暖氣烘烘的房子裡跑出來,劇烈運動之下,血液循環加快,給她帶來了一點熱意,但在北風的作用下,又很快地冷下去。
上下牙在打戰,司徒玥環抱住自己,儘量減少自己暴露在寒風裡的體表面積。
她還在想,關山為什麼要做出那一個下意識的防禦動作?
他縮肩膀,護胸口的那一幕,簡直跟印在她腦子裡了一樣,讓司徒玥百思不得其解。
關山他怎麼表現得跟個孬種一樣?
這完全不像他!
當時的他,就跟一條被人打怕了的狗一樣,棒子提起時,狗做的不是衝著人狂吠不止,或是飛撲上去,狠狠咬那人一口,而是四肢趴在地上,尾巴夾在肚子下,嗚咽個不停,狗眼睛還濕漉漉地看著要打它的人,仿佛在苦苦祈求。
司徒玥一想起他那個動作,心中就無端冒出一股無名火。
關山從前是多麼意氣風發的一個人,小兒科的掐架放狠話不談,真急眼了也有抄著傢伙上的時候,頂多打不過就跑,跑之前還要給人家來幾下狠的,讓人家知道他也不是好惹的,是鳳凰巷裡響噹噹的一條漢子。
最嚴重的是六年級那次,司徒玥那會兒讀五年級,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得罪了初中部一個男生。
起因是司徒玥那會兒正被一個笑話給逗笑(她已經不記得具體是什麼笑話了),正好是朝著那男生的方向笑的。
初中的男生們心思敏感程度不亞於女孩兒,那男生是初中部一個挺有勢力的老大,青春期營養過剩,壯成一頭牛不說,還冒了滿臉的青春痘,坑坑窪窪,星羅棋布,以下簡稱牛痘哥。
牛痘哥長相雖然粗獷,但心思一直很細膩,因為自己容貌的問題深深自卑。在看到司徒玥的笑容後,徹底被激怒了,不管司徒玥怎麼解釋,他始終堅定地認為,司徒玥就是在嘲笑他。
司徒玥反覆解釋無效,無語極了,覺得這人八成有病。
如果牛痘哥看到她沖他笑,覺得是她暗戀他都算了,偏偏他覺得她在侮辱他,並且還逼著她承認。
奇了怪了,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喜歡逼著別人承認在侮辱他?
這不是有病嗎?
也是她當時沒文化,只模糊地覺得這人有病,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病灶,但現在就知道了,這病有個具體學名,叫被迫害妄想症。
屬於精神類疾病,得治。
司徒玥辯解不清,因此犯了所有人在吵不過的時候,都會犯的一個錯誤。
保持沉默。
這個世界上,有一條強大到令很多人無法反駁的邏輯,那就是沉默等於默認。
牛痘哥也是這條邏輯的忠實擁護者,因此他更理直氣壯地要求司徒玥向他道歉。
他一個初中部的老大,受到侮辱之後,居然採取讓人道歉這麼文明的方式,而不是上前就是一拳,這說明牛痘哥其實是個很有素質的少年,能當上老大也有一定的道理。
司徒玥如果低頭道個歉,事情也就過去了。
但偏偏她那時候眼珠子長在頭頂上,腰上懸著七八個膽,處於人生中最不服管的非主流中二期。
更何況食堂里上百雙眼睛盯著她這邊的動靜,低頭那還能叫低頭嗎?明明就是砍頭。
太不體面了。
所以就算當時狐朋狗友們瘋狂地拉她胳膊,在耳邊小聲勸她趕緊道歉,司徒玥依舊冷笑一聲,順手抄起桌子上一個飯碗,反手就扣在了高她一個腦袋的牛痘哥頭上。
不巧那天正值周三,學校食堂的菜譜固定,一周輪著來,周三的主菜是一道紅燒老南瓜。
飯盆子扣到牛痘哥腦袋上後,稀稀拉拉的黃色濃湯,順著他臉頰淋漓四下,滴滴答答沾滿了衣襟。
那畫面簡直不要太美。
司徒玥有時午夜夢回,想起那天的事,其實也會後悔。
後悔那一天,如果是周四就好了。
因為周四的菜是尖椒土豆,她一飯盆子扣下去的時候,可能效果會沒那麼立竿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