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因為會走神。
最害怕的就是自習課,那意味著要時刻跟自己奔逸的思維做鬥爭,直到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
後來我在湘雅精衛實習的時候,碰到了一個高三的姑娘,被爸媽帶著來看病。
她也有著和我那時一樣的困擾,精力不集中,上課、自習老走神。
其實她和診室其他來訪者一比,問題要輕微得多。
那些來訪者大多有著程度不等的強迫症、雙相障礙,或是精神分裂,有些人妄想症狀到了很嚴重的地步,而且還存在幻聽、幻視的症狀。
但這個姑娘哭得卻比任何來訪者都要厲害。
因為不管病症輕重如何,她的心裡痛苦程度是一樣的,甚至遠超出去。
我坐在一旁,聽著她邊哭邊說,自己那些愧疚、痛苦,對高考的恐懼,對未來的不確定,聽到最後,我幾乎要坐不住了。
這不就是從前的我嗎?
原來不是只有我這樣?原來也會有人在高壓之下反覆出神,看不進去書?
原來也會有人覺得自己這輩子就完了?就到這兒了?
那時我坐在板凳上,多想站起身,伸出手去,抱一抱那個痛哭流涕的姑娘。
那個姑娘能被自己爸媽領著來看醫生,但我那時候只能孤軍奮鬥,選擇的應對方法是逃避。
我沉迷於看小說,逃課不去上學,成天泡在巷子裡一家破書館裡,花一塊錢,就能看一整天。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時,心中就是無盡的後悔,發誓第二天要去好好上學。
第二天當然又是泡在了書店。
這樣維持了好幾天,結果被班主任抓去談心。
家裡對我長久以來就是放養政策,我不去參加高考可能對他們來說,都不算什麼。
這個班主任卻異常執著,不停來抓我上學,找到我家和我談心,發動玩得好的同學來開解我,甚至有一次還騎著他的電動車,興致勃勃,說要帶我兜風。
我當然是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但架不住這個中年老男人的堅持,最後還是迫不得已地上了他電動車的后座,座椅上包裹的人造皮革被太陽烘烤得溫度正好,磕個蛋上去直接就能煎熟,我坐在上面,內心煎熬,屁股也煎熬。
現在想來,他具體和我說了些什麼我也記不清了,總之是些雞湯文學,或是過來人的一些經驗之談,不提也罷。可是他的長相我一直深深地印在腦海里(要知道我是個記性多麼差的人!),我記得大熱的天,他穿著一件短袖汗衫,一臉苦大仇深(他就長那樣),敲響我家的鐵門,轉身時,衣服緊貼著背,全是汗印子。
而我連一杯水也沒給他倒。
當時的我也異常執著。
我執著於認為自己已經廢了,沒有掙扎的必要了,就讓我在小說堆里沉淪吧,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吧。
這種想法在很多人身上都有。
比如一個節食減肥的人,有一天突然吃了一小口草莓蛋糕,她想,真好吃呀,再吃一小口吧,就吃了第二口,吃完後,覺得二這個數字不太好呀,再吃一口吧,好,又吃了第三口,這時草莓蛋糕可能就吃了一半。她想,打開了就不好保存了呀,還是全吃了吧,於是一口氣把那個草莓蛋糕吃光了。
吃完後,她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又想,反正都破了戒,自己要註定長胖了,乾脆敞開肚皮吃吧。
等她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吃空了超市的一整條貨架。
人的墮落,往往是因為把一小丟丟的得失,看成是天大的事,然後自我放棄,直到驀然回首,發現真的喪失了天大的東西。
而我的喪失,就是高三那段空白期。
高考前,學校放了假,我們班,還有隔壁幾個班,一起去一個職業學校去放鬆心情。
這個學校主攻旅遊和高爾夫,校區很大,風景很好,有一大片的高爾夫球場,碧草悠悠,天空是水洗藍,我在草場上慢慢踱著步子,頭一次從自欺欺人里醒過來,開始思考起幾天之後的高考要怎麼辦,就像百年前從八國炮火中醒來的前清餘孽,榮華富貴轉頭空,睜眼一看,處處斷壁頹垣,大好河山失守,火燒眉頭,嗚呼哀哉!
想著想著,心裡迷迷糊糊躥出一個念頭,要不高考……就不去了吧?
這個念頭還沒成型,我那熱心腸的班主任就走來了我身邊,同學們都不敢來和我說話,我那時留著好長的頭髮,大熱天裡還穿著長衣長褲,陰沉著臉,像個鬼氣森森的巫婆,換作是我,我也不同這樣的人講話。
班主任就和我慢慢在青草地里踱著步子,他扯些閒話,我也就扯些閒話敷衍他,兩個人一直走到黃昏,太陽西沉。
說的哪些閒話我也沒印象了,但還好最後,我沒有腦子壞到翹掉高考,成績勉強過了一本線,去了一所破大學,認識了很好的朋友。
高三沒有好好度過,這是我至今的遺憾,目測一下,大概要持續終生,所以在《山月》里,我讓司徒玥有一段完整的高三奮鬥史,她最後考去的學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擁有一段雖然辛苦,但很美妙的高三生活。
我真羨慕她。
初中的時候,一個同學曾經自創過一個笑話,說給我聽。
笑話是這樣的:一所精神病院裡,有兩個自強不息的精神病人,有一天決定要打破牢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於是他倆手牽著手,要翻過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