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頁
坐在玄關換鞋的譚陣一愣抬頭,難以置信地睜了睜眼,竟有些語結:「……別出啊,他也沒第一排給你的。」
「是嗎?」盛野只好盯著那張票自我開解,「你肯定是把好位置都留給其他演員的家屬朋友了,算了,作為主演的家屬,我委屈點兒吧。」
譚陣沒想到盛野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還很寬宏大量地接受了,他又不能解釋太多,只能有口難言地嘆了口氣,自己消化。
首演這天,盛野才看到海報上編劇那一欄竟然寫著:沈圖,介平安,譚陣。還是譚陣的粉絲看到海報後在那兒口口相傳,被他不小心聽見的,不然他都沒注意。
外面是一浪一浪的粉絲,他打算等熄燈了再進場,這會兒一個人躲在洗手間隔間給譚陣發微信:你怎麼還成編劇了?
譚陣回來一條牛頭不對馬嘴的:「我現在有點緊張。」
譚陣的聲音還是很沉穩的,就是呼吸聲有些重,盛野想起自己頭一次公演時也是如此的心情,開解他:「沒關係的,觀眾沒看過劇本,你演砸了他們也不知道,」他壓低聲說,「而且來的大半是你的影迷,你就是站那兒不說話他們也只會覺得你好帥,真的。」
過了一會兒譚陣回了他,頗哭笑不得:「你認真的嗎……」
盛野回:「我第一次也演得不好,我忘了一段詞兒,好長一段,我直接跳到下一句了,你知道嗎,我自己倒還好,我都沒發覺,和我搭戲的演員當場被我給整蒙了,燈光一照,我看見他一腦門汗水才想起來自己忘詞兒了。所以別擔心了,你身邊每個人現在肯定都比你更緊張。」
譚陣在微信那頭嘆了口氣:「好吧。」過了一會兒問,「你到了嗎?」
「到了,」盛野說,「我過會兒進來。」
「嗯,」譚陣說,「你要好好看,認真看,看明白。」
盛野滿口答應:「好好好,我回去給你寫個一千字觀後感!」
「別不正經,」譚陣沉聲說,「我認真的。」
「嗯,」盛野隔著手機點頭保證,「我也認真的,譚陣哥,你的話劇處女秀,我怎麼可能不認真看呢。」
***
等觀眾都進場得差不多了,燈光也滅了,他才抓緊時間進了場,譚陣的人氣實在沒話可講,印象中這個小小的劇院從來沒有坐得這麼滿過。
大幕開啟後盛野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出怎樣的戲,為什麼舞台中央前兩排的位置沒有公開售票。
這是一出很特別的劇,台上台下、整個劇院都是舞台,台上演員嬉笑怒罵,台下也有「觀眾」砸場喝倒彩,當台下一群觀眾忽然一涌衝上舞台時,全場觀眾都嚇了一跳。
為了實現肖師父的遺願,介平安使出了渾身解數,要令觀眾身臨其境,感受到電影無法企及的話劇的魅力,在一開場他就成功將觀眾拉進了劇中的世界。
電影裡,是演員在真聽真看真感受,劇院裡,介平安要讓觀眾們真聽真看真感受。
譚陣飾演的主角叫明哲,是一個天才編劇,也是話劇導演,整部劇由他所創作的五個短劇串聯而成,每個短劇都是他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肉體困囿於現實時,精神的出口。
他寫主角離家出走,去尋找被大人扔掉的狗狗,一路上遇見好幾隻流浪的貓貓狗狗,幫它們找到回家的路,最終在流浪小動物們的幫助下,找回了從小陪他長大的狗狗丹尼;他寫主角帶患有阿爾茲海默的外公去遊樂場玩,就像小時候外公帶他去遊樂場一樣,他在那一天一點點喚醒了外公的回憶;他寫主角在多年後遇見少年時的好友,勇敢彌補錯誤,追回友誼;寫主角排除萬難,戰勝病痛,成為了夢想中的游泳運動員……每一部劇都是喜劇收尾,再多坎坷波折,最後也一定抵達圓滿一刻,然後隨著謝幕,永久地留在那一刻。
劇外的明哲就坐在他孤單的小屋裡,牆上掛著老人的遺像,狗狗的照片,高中時的畢業照,書架上放著一隻小獎盃,他就這樣在寒風呼嘯的夜裡寫那些美好的故事,溫暖每一個人,也溫暖他自己。
譚陣的名字雖然位列演員表第一位,是毫無爭議的男主角,但他的戲份其實並不重,只出現在每一部短劇的間歇里。這真的是一部譚陣用自己的人氣,去為別的話劇演員,為別人的話劇事業傾盡全力,用心籌謀的劇。
但即使是譚陣的粉絲和影迷,應該也不會失望,盛野心想,因為他們能在劇院裡近距離地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譚陣,他充滿激情,不修邊幅的外表也掩蓋不住身上的光。他每一次出場觀眾都興奮,那不僅僅因為他是譚陣,盛野感覺得出來,而是因為這個人物的聲音,步伐,乃至存在感,都強烈有力。人們喜歡看他,渴望看到他,如同喜歡看草原上走來一頭獅子。
譚陣的聲音天生有些低沉,在沒有收音設備的話劇舞台上,他的聲音很容易被其他嗓音更亮的演員蓋過,但譚陣將自己的優勢用到了極致,在明哲看似單薄孱弱的身體裡——每一次譚陣開口——人們總會覺得那裡就是有一隻獅子。
聲音會被蓋過,但氣勢不會。
盛野看得熱血沸騰,如果身邊沒有別人,他真想站起來為譚陣鼓掌喝彩。
明哲創作的那些劇本,儘管構思精巧,卻並沒有為他贏來多少光環,但他似乎志不在此,冬去春來的季節里,他在病床上寫完了最後一齣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