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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在家?」他又問。
「是啊,一個人在家。」
他放在鍵盤上的手指猶豫了一下,忽然有一種衝動想告訴她,他就在這裡,就在她在的這座城市裡。幾年來,他們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接近了。
「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星彗又說。
「什麼事?」
「你保證不告訴別人?」
「嗯。我保證。」他一邊打字一邊笑,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容易輕信別人。
「昨天我辭職之後,打電話給我男朋友,」她頓了頓,「等我沮喪地回到家,卻發現他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高原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硬著頭皮迎合地問道:「什麼驚喜?」
「他向我求婚也!!!」她連打了三個感嘆號,以表示自己亢奮的心情。`
但屏幕前的高原,卻有點笑不出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昨天馮楷瑞問他是不是還喜歡「那個女孩」的時候,他的確回答不出來。此時此刻,他並不覺得自己還喜歡路星彗,但聽到她這樣說,他心裡又覺得很不舒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遲疑地打了幾個字:「那你答應了嗎?」
她也是過了好久,才答道:「我當時很衝動地答應了,你知道,我還沒從剛剛失去工作的那種沮喪當中走出來,忽然出現一大束花、一個浪漫的燭光晚餐、一個深情的承諾……我好像沒有理由拒絕——更何況我很愛他。」
看著最後那幾個字,高原扯了扯嘴角,笑了。
是啊,何必要去糾結於他何時才發現自己喜歡她,何必在乎他們之間相隔萬里,何必拿自己去跟別人比較,又何必假裝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到底,她愛的根本不是他,他想再多有什麼意義?
如果他們是相愛的,又怎麼會在乎這半個地球的距離?
所以,他忽然就想通了。既然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那麼他跟路星彗,最好還是做一對互相吐槽卻也互相關心的朋友吧。
「但我今天一個人在家,又冷靜地想了想,覺得好像……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像缺少一種安全感。」她又說。
高原抿了抿嘴,輸入道:「也許是你對未來還缺乏安全感。在陌生的國度,尤其如此。」
「也許你說得對,」她說,「儘管我已經來了三年了,但始終覺得,這裡並不是我的歸宿,這裡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所以可能,你並不是對婚姻或者你男朋友缺乏信心,是對自己未來的生活缺乏信心。」
「那麼,高原,你告訴我,我該不該嫁?」
面對這棘手的問題,高原苦笑:「怎麼問我呢,我又不是你,怎麼可能幫你做決定。」
「也是……」
他看著屏幕上反覆出現「對方正在輸入……」,可就是沒有跳出任何話來。所以他想,她一定很猶豫吧,不管是婚姻,還是生活,甚至——僅僅是跟他聊這些話題,就讓她感到左右為難。
「星彗,」於是他說,「路是你自己要走的,沒有人可以幫你。可是我記得你是一個聰明又果斷的女孩,你應該知道,不論你選擇了怎樣的生活,都不能也不應該後悔。生命的本質就是不斷向前看。」
按下回車鍵,他一下子靠在椅背上。他跟她,從來沒有聊得這麼深入內心。他微微皺起眉頭看著看著屏幕上那一小塊她的頭像照,儘管很小,但她好像,還是他記憶中那個生龍活虎的路星彗——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的路星彗。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跟我說了這麼多。我會好好考慮的!」
他遲疑了很久,還是對她說:「這麼多年的朋友,客氣什麼。」
她給了他一個面帶紅暈的笑臉。
那天下午,他們一直聊到傍晚,聊到路星彗說她要去做飯等紀寅浩回來吃。淺愺嶶虂
走出咖啡吧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他一路雙手插袋,低著頭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紐約的秋天,景色很美,卻也寒冷,高原覺得秋風簡直是穿過他的毛衣和牛津布襯衫鑽到了皮膚里。
董耘和馮楷瑞竟然還坐在露天咖啡館的座位上邊喝咖啡邊等他,即使兩人冷得直跺腳,即使整個露天座位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但……他們就是毫無怨言地在原地等他。
高原站在路燈下看著他們,笑得眼眶也濕了。
那個周日一大早,表哥表嫂就開著車載著他們三個從長島出發去VerrazanoNarrows大橋。當別著號碼牌站在起跑線上時,高原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這麼期待出發的槍聲,因為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可以走多遠。
那是他人生迄今為止最最難忘的一次比賽,因為這比賽的對手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他在人群中奔跑,穿過陌生的大街小巷,仿佛在尋找他的那位生活在這座城市的朋友的足跡。
最後的最後,他倒在中央公園的草地上,看著天空,大口喘氣,累到精疲力盡,才把路星彗從自己的腦袋裡徹底趕走。
幾年之後的某個晚上,當路星彗喝醉了酒,耍無賴般地跟他說:「我不管你要負責……」
「?」
「那個時候……」她醉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了,「是你跟我說,做了決定就不要後悔……生命就要向前看……」
「難道我說錯了嗎?」他攤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