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一去就要半個月, 高明抽不出空來, 本來是不大放心的, 好在服裝廠這次也有人陪同, 一溜好幾個人,他一顆心才稍定一些。
只是送人到火車站, 囑咐的話一句接一句。
禾兒自己背著包,說:「我媽都沒這麼多話。」
沒看今天連送都沒來送。
高明是捨不得,千言萬語又收回去, 說:「能的話,儘量給我打電話報平安。「
這次去不是一問三不知,鐵山縣全縣只有兩部電話, 就是想花錢打都不方便,他沒辦法強求。
禾兒嗯一聲,說:「再不行,我也會拍電報的。」
比寫信還能快一點,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小情侶依依惜別。
同去的人里有王梅的得力助手許茹,跟禾兒算是比較熟悉,開玩笑道:「放心,人跟著我不會丟的。」
這次去,招工事宜也都是她來辦,畢竟是服裝廠的事情,還帶著不少人。
高明不是怕丟,而是擔憂看一眼,最終壓低聲音說:「別闖禍啊。」
真是瞧不起人。
禾兒拍他一下,辮子一甩登車,頭也不回,只是上車後,又隔著窗揮揮手。
等火車開出老遠,人只剩一個影子,她才收回目光,跟許茹說話。
許茹原來在機關,是為生二胎,前幾年才出來跟著王梅乾的,年紀在三十左右,人很溫和,既有作為副手的周到,又有對下屬的決斷。
這次讓她來,可見王阿姨的配合。
禾兒不是不感激的,說:「廠里也很忙,還麻煩你陪我跑這趟。」
許茹反而說:「現在廠里確實不好招人,總是來了又走,私營廠流動大,要是能招到一批穩定的工人也好。」
不然的話,也不至於叫她來這趟。
好處肯定是有的,禾兒也不至於為幫同學,犧牲王阿姨的利益,不過好聽話總是要多說幾句。
她向來長一張巧嘴,沒多會就跟這次一起去鐵山的人打成一片。
只是再好的興致,三天火車熬下來,也都煙消雲散。
這才只是開始,還得從市里再轉兩趟大巴才能到縣城。
禾兒印象裡頭,也就是早些年回老家才吃過這麼大苦,吐得五臟六腑都快出來。
心裡對杜鵑的選擇更加佩服,她還是更嚮往良好的物質生活。
在一行人來之前,杜鵑已經把接待人員都組織起來,這年頭,大學畢業就是幹部,尤其是鐵山為迎接這位首都大學的高材生,破天荒把待遇提到副科,可惜級別上好聽,工資是一直沒準過。
還倒貼錢,現在正帶著人養豬,豬苗都是自掏腰包,外加從財政里硬摳出來一點。
雖然才兩年沒見,通信上一直頻繁,但同學見面,總有許多話說。
禾兒卻是不矯情,說:「我們都得先洗洗,這樣見客太不得體。」
連頭到尾挨四天,又是盛夏,是個人都該發臭。
杜鵑爽快說:「行,我帶你們到招待所。」
禾兒他們坐的是過路車,停在縣城主幹道上,要做點什麼全靠步行,街上連自行車都沒幾輛,更別提轎車、公交車,想都不要想。
就這條件,她早有心裡準備,一邊走,一邊閒聊。
許茹是土生土長滬市姑娘,不過到底有城府,一個眼神,就把幾個下屬那點嫌棄的神色壓下去,他們可不是來享福,是來工作的。
禾兒納入眼底,沒說什麼,玩笑似的講著這一路的辛苦。
杜鵑是個很坦然的人,人能把貧窮講得坦蕩蕩,可見本事,也笑起來說:「你們坐臥鋪還好些,我有一年硬座回家,旁邊坐著兩頭豬,它們一哼哼,我都不敢動。」
聽起來又好笑有可憐。
可正因為她有這樣的心態,兩個人才能做朋友。
禾兒附和幾句,多少心裡準備,也在看到招待所的時候化為灰燼。
那真是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家都潦草,門牌都像是隨時要掉的樣子,木質樓梯生怕一腳踩空,但裡頭還是挺乾淨的。
杜鵑對這次很重視,里里外外都打掃過,什麼都準備好,說:「每間房的暖水壺都是滿的,不夠可以喊一聲。」
又說:「我就帶人在大廳坐著,有事隨時叫我。」
禾兒本來是既愛乾淨的人,要是平常恨不得洗洗涮涮半小時,今天只收拾得差不多,擰擰濕漉漉的頭髮出去,跟杜鵑先說幾句。
她是怎樣的玲瓏心腸,說:「暖水壺不是公家的東西吧?」
花色都不一樣,一看就是各家臨時湊起來的。
杜鵑苦笑點頭說:「咱這招待所,就沒一次住過這麼多人。」
要不怎麼說是貧困縣。
禾兒覺得她信上寫的,都不及這十分之一,佩服道:「你真了不起。」
著實是發自肺腑。
杜鵑倒覺得沒什麼,說:「我念書,就是鄉親們一路供上來的。」
讀大學是不要錢,可是往前總要吧,她到首都的路費,都是大家你一分,我一毛湊出來的。
禾兒入眼可見,連棟三層樓的房子都沒有,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幫這片土地到哪一步。
她嘆氣道:「年輕人到滬市去,錢多多少少會寄到老家,大家手頭有錢,就捨得消費,經濟才能流動起來。」
不論是蓋房子還是買東西,一行一行都會起來,比拉投資建工廠靠譜得多,需要的資金和壓力也會比較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