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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口的時候,父親叫住她,「小煙。」
梁煙頓住腳步,回過頭。
梁以生蒼老地看著她,「小煙,我恐怕沒有多少日子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哪天我走了,你能幫我多照顧一下你的弟弟妹妹,你弟弟剛開始工作,什麼都還沒拿上手,你妹妹還在念書,前陣子談了個男朋友,我實在不太放心,你……」
梁煙打斷他,「您先休息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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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梁煙在外面吹了很久的冷風。
她蹲在便利店外面的吸菸區抽了一整夜煙,忽然想起她剛開始工作的時候,為了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公寓,她曾經把自己關在畫室整整半年。
那半年她瘋狂產出,沒日沒夜地熬,那半年她瘦了很多,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那一年她不過十八歲。
後來遇到顧南程,也沒人教過她,要懂得識人。
她在便利店待了一整夜,天亮時,林望給她打來電話。
她接通,林望問:「醒了嗎?昨晚休息得好不好?上海冷不冷?」
一連串的擔心令梁煙感到溫暖,她不由得露出微笑,說:「很好,你不要擔心。」
林望怎麼可能不擔心,他擔心得整夜幾乎沒睡著,又問:「你現在要去醫院了嗎?吃過早飯沒有?」
梁煙輕輕嗯了一聲,「吃過了。你呢?」
林望道:「我一會兒再吃,我現在去接親戚,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知道嗎,我手機一直帶著。」
梁煙唇角掛著淡淡微笑,「我知道,你開車小心點。」
「嗯,我會的。」
掛了電話,梁煙又在便利店坐了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又去了醫院。
梁以生今天上午做手術,病房外面等著很多人。
大多數人梁煙都是陌生的,但應該都是梁以生和他老婆那邊的親戚。
梁煙也看見了梁以生現在的妻子,對方也看到了她,愣了下,對她輕輕點了下頭。
梁煙站得很遠,見對方對她點頭,也禮貌地回以一個點頭。
有人認出她來,朝她走來,「小煙?是小煙吧?」
梁煙看著眼前的陌生男人,沒認出是誰。
對方說:「我是大伯啊,小煙,不認識我了?」
自從爸媽離婚以後,梁煙就沒再和她爸爸那邊的親人來往過。
這二十多年沒見過面,大家都很陌生。
她輕輕點了下頭,算是個禮貌的回應。
但她做不到和他們寒暄,一來沒心情,二來她比較冷漠孤僻。
大家尷尬地站了會兒,便又回到熟悉的親戚那邊去了。
梁煙看到一個女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女孩二十一二歲的樣子,梁煙認得出她,是她父親現在的女兒。她的五官和父親相似,但臉型像她的母親,是小圓臉,是可愛的長相,和梁煙並不相像。
梁煙從她的眼神中接受到敵意,她覺得很好笑,小女孩真好,可以這樣直接地表達憎恨。
手術比想像中順利一點,但預後如何,沒有人知道。
梁以生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時候,梁煙只看到他蒼白的面容,他似乎比昨晚看上去更虛弱更蒼老。
他們在外面等了三個小時,等到醫生說可以進去看病人的時候,所有的人蜂擁而進。
梁姍撲到床邊,一聲聲喊爸爸。
她的母親也在旁邊直抹眼淚,一個男孩在床邊說:「媽,你們別哭了,爸爸又沒事。」
親戚們也紛紛安慰,大家圍在病床邊。
梁煙沒有進去,她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看著裡面的溫情場面,並不覺得那裡面任何一個人需要她。
她轉身離開。
*****
那晚上海下了一點小雪,雪落在肩上立刻就化成了水。
梁煙揣著兜在學校附近散步,因為還在寒假,學校里安安靜靜的,附近的店鋪也很少營業。
學校外面的籃球場亮著燈,但是籃球場上空蕩蕩的,沒有人,也沒有籃球的聲音。
梁煙走過去,走到看台的水泥台階上坐下。
有一段時間,林望他們晚上會到這裡打籃球,她來做過幾次觀眾,給他們買酒喝。
她坐在那裡發呆,盯著對面的籃板,看到細碎的雪花飄落在空中。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她拿出來,看到林望的來電。
她接起來,露出微笑,輕聲道:「怎麼了?」
林望問:「在哪呢?」
梁煙道:「在家呢。」
林望:「別騙我,我聽到風聲了。」
梁煙輕輕笑了,說:「在籃球場,今晚下雪呢。」
她看著籃球場昏暗的燈光,燈光下有細碎的塵埃,輕聲問:「林望,江城今晚下雪嗎?」
林望沉默了一會兒,過很久,他輕聲說:「江城下沒下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上海今晚下雪。」
那聲音不像從電話里傳出來,很近,像在身邊。
梁煙愣了一下,她的目光定定的,有些緩慢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林望穿一件黑色衛衣和太空服外套,手裡還接著電話,就那麼站在對面的籃板下。
兩人的目光在紛紛小雪中對上,幾秒鐘後,都露出了笑容。
林望掛掉電話,朝梁煙走過去,在她矮一節的台階上蹲下來,去看她的眼睛,低聲問:「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