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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女人昨天晚上聽他們說那些閒言碎語,自覺會拖累夫君,竟半夜自己一路爬到湖邊,投湖自盡了。
男人不知她為何會做出此等舉動,一問之下,才知那兩人趁他不在,在她面前胡說八道,當即渾身顫抖:「誰說她是我的負累,你們有曾被人寬慰過、體諒過、用生命保護過嗎?你們知道「情」之一字的含義嗎?憑什麼說她是我的負累?!你們不知別人家事,我不怪你們,可你們為什麼要在面前說她拖累我,為什麼要用此等想法去猜測我們之間的情分?!」
那兩人喏喏不敢回答,也沒想到女人就因為聽了他們一席話去投湖,低眉垂眼道:「我們就只是隨口說說。」
「你們隨口說說?!」男人氣得大哭,抱著女人的屍身淚流不止,「官員有什麼要緊,仕途有什麼要緊?如若不是她,我何苦當這個縣令……你們怎能如此輕賤她?!就因為她是女人,就因為她雙腿殘廢……」
男人已然泣不成聲。
那兩個人也不敢再在他眼前,商隊只想讓他們靜靜,到了下午再去看時,男人也投湖自盡了。
大家都沒想到,一番話害了兩條人命,那兩人更是自覺有愧,不敢抬頭。男人銀兩還留下一些,商隊管事給他們立墓碑合葬,他們並未留下姓名,便只寫「無名夫妻之墓」。
至此之後的好幾個晚上,圍坐在篝火邊,他們都沒有再談起男人和女人這件事。
可他們心裡都有個影子。
是那個晚上,女人如何用手支撐著自己,拖著雙腿,一步步爬出帳篷外,朝湖水中月亮進發。
是男人悲苦至極,滿目淒涼地詢問:你們有曾被人寬慰過、體諒過、用生命保護過嗎?
黎疏那時候只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在山上忍受過嚴刑拷打不曾吭聲,卻因為聽見他一句話流淚的人。
原來有些人不是痛苦的負擔,而是恰恰相反,是因為她存在,才可以忍受那些痛苦。
原來有些人可以成為意義。
於涼涼被家丁扔進柴房,鎖上門,渾身都沒有力氣,疼到失去自覺,這應該是她這些年受過最重的一次傷了。
柴房裡是一片漆黑,有過餿郁的氣息,她不知在冰冷的地上睡了多久,直至聽見老鼠竄過的聲音。
費盡全身力氣爬起來,背靠在牆壁上,抱膝坐著。
她害怕老鼠。
身體在不停沉下去、沉下去。
新婚之夜,她雙手被捆著,被潘帥打得毫無力氣反抗,任他凌虐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全身都失去了重量。
這時候,她會想起黎疏。
即便如她,也曾幻想過的,幻想過黎疏會下山找她。
幻想過黎疏會來救她。
幻想黎疏知道她的一切遭遇後,會帶她走,會心疼她,憐惜她,保護她。
這點期待,這種幻想,每每在她瀕臨絕望和疼痛無比時出現——夢裡他會如同他們初見面那樣,帶著劍冷然而至,帶她離開。
這種念頭荒誕,渺小,甚至毫無希望,卻一次又一次,支撐著她活下去。
也許他會來的,即便他現在還不來。
即便他現在還不來。
可,也許,他會來的。
窗外傳來動靜,有人打開窗戶,不久,黎疏提著燈籠,從窗口翻進來,走到她身邊,略微蹲下身。
燈籠放在她前方。
燭光映著黎疏的面容,如此清晰而真實。
……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黎疏前來救她的場面,都沒有此刻般,像是近在咫尺,像呼吸可聞,以至於她想伸手去觸碰一下他的臉,摸下他的眼睛。
但她只是望著他,沒有碰。
不能碰。
也沒有力氣碰。
……會消散掉的,碰了就會消散掉的。
連同此時此刻,連同眼前這個燈籠,連同這個黎疏。
竟還能慢慢紅了眼眶。
曾經,她想過,如果黎疏來找她——他一定仍舊不會輕易開口說話,也一定沒什麼表情,就像此時此刻,但她要對他說一句:「你來了」「你來找我了」。
她要讓他知道。
可是現在這個夢如此逼真,她反倒什麼不想說了。
因為她已經不打算再幻想了,因為她已經快分不清現實,因為已經沒有了幻想的意義,因為已經沒有任何希望……
真實的黎疏早已經來了,卻不是為了她。
不是。
……真正給她疼痛的人,從不是潘帥。
於涼涼艱難地轉過頭,收緊雙腿,把腦袋放在擱在膝蓋的手上,不再看身邊的黎疏——希望讓人忍耐,太真實的幻想卻會讓人難過。
因為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真正的他不會來。
永遠都不會來。
第25章 五感銘內
睜開眼。
是陌生的房梁。
於涼涼側頭,不遠處是道白衣,視線慢慢挪上去,才對上他的面容。
知覺逐漸恢復,身體像被醫治過,她撐著手坐起來,環顧了圈:「這是哪兒?」
「客棧。」
黎疏的聲音依舊清冷寥落。
難道昨天晚上不是夢嗎?
「……我要回去。」於涼涼掀開被子坐在床沿,著急起來,「我不能離開潘家。他會認為我是逃跑,或者私奔,一定會報復的,家裡的綢緞莊還靠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