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失身不要緊,現在都是21世紀了,程逐也不是什麼封建保守女性,但失智就是大問題了,這可不是其他人,這是孫鳴池,是她媽出軌私奔的對象的兒子,程逐和誰搞在一塊兒,也不能和孫鳴池啊……
孫鳴池被逗笑:「膽子這么小,還買我一夜?」
程逐哽住了。
她發現孫鳴池其實挺愛笑的,從她小時候的記憶力挖掘出來的都是孫鳴池禮貌溫和的笑容,對任何人都是,即使從小她對他就沒有好臉色,但孫鳴池看她的目光總是像看一個不懂事愛玩鬧的小朋友,從來不生氣,非常包容。
不過如今這份包容可能不在了,畢竟剛剛孫鳴池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孫鳴池的左邊手臂一直撐在她身後的欄杆上,程逐向後靠就能碰到他,她僵硬地挺直身體,甚至向前傾,但孫鳴池卻反而搭了上來。
手掌還帶著性/愛過後的餘溫與潮濕,在她瘦削的肩胛骨摩挲著,程逐一下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這個夏夜比以往任何一個都要涼。
「這麼緊張?」孫鳴池說著,手依舊在撫摸,但是攀上了她的後頸,一手的汗。
程逐覺得自己像是被捏住了七寸,頭皮都發麻,但她一口否認:「誰緊張了?」
「不緊張你繃這麼緊?」
程逐頓時把自己整個人放鬆下來。
孫鳴池眯著眼盯著她,然後說:「現在緊張還有什麼用。」
程逐錢也丟了,兩個人都赤誠相對,進行了最親密的事情了,現在她只有接受現實的份。
「你多大了來著。」他把嘴裡的煙摘下來捏在手裡,沒有再看程逐。
程逐警惕道:「幹什麼?放心,我成年了。」
他嗤笑:「我當然知道你成年了,我可沒有那種癖好。」
「……我大一。」
孫鳴池點點頭,像是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我大你八歲。」
她上初中的時候他都已經大學畢業了,這麼想想,的確差得有點多。
程逐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嘲諷道:「怎麼了,覺得自己老牛吃嫩草了?」
「有點。」
聽他這麼說,程逐倒有些放鬆下來,她覺得自己太把孫鳴池當做一回事了,他也就是比她年紀大點,比她成熟點,比她又聰明點,說到底不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煩惱,兩個人半斤八兩。
而且她發現孫鳴池真的很好相處,講理且不會臭顯擺,比學校里某些傲慢的學姐學長好很多,這樣一想,程逐忽然沒有這麼討厭孫鳴池。
「想什麼?」他問她。
「沒有,想到學校社團的一點破事。」
程逐剛入學的時候加了一個社團,每周開會都是聽前輩炫耀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一點成就,半點正事都不講,她終於忍無可忍地翹了會議,結果卻被點名批評,所以最後她果斷地退出了社團,一了百了,沒有煩惱。
「這些人仗著年紀大點,就把別人當傻子,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德行。」
程逐今晚的話比平常多很多,好像壓抑很久的情緒都爆發了出來,混著對程衛國和許嬌的失望,以及對自己的失望。
孫鳴池把煙塞回了嘴裡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眯著眼像是在思考什麼,沒有附和她的話,只是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不對勁。
程逐逐漸冷靜下來,神情也淡下來,不再說話,冷冷地看著前方。
這裡的夜空不是純黑色的,透著難以形容的藍,好像深海,星星就是游魚。
夏夜裡不僅有樹葉響或是蛙叫,還有蚊子叫。
程逐一開始只是一直晃著腳,到後來就是整個人不停地動,生怕自己被咬了。
「走吧。」孫鳴池把嘴裡的煙拿出來,丟在地上碾碎,然後把程逐摟了起來。
程逐的腿已經快不能動了,她把自己的身體重量全部放在他身上,只覺得他身上哪裡都硬邦邦的,明明也不是那種健身房裡誇張得要死的肌肉男,但觸感卻都是鋼筋鐵骨。
兩個人離亭子越來越遠,離那條河也越來越遠,程逐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河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好像是靜止的,又好像是流動著的。
她踉踉蹌蹌地走著,目光看著前方黑魆魆的夜,忽然說:「你知道博爾赫斯嗎?」
孫鳴池居高臨下看著她的頭頂,「知道。」
「哦,差點忘了你是高材生。」
孫鳴池沒應她這句不知道是誇獎還是嘲諷的話。
程逐說:「那你知道他曾經在輪船的甲板上往海里丟了一枚硬幣,然後作了一首詩嗎?」
我感到,我做出了一件不可挽回的行動,
在這顆行星的歷史中加入了
兩個連續的,平行的,或許無限的系列,
我的命運,它是由憂懼,愛與徒勞的興敗組成。
孫鳴池的聲音很好聽,十分低沉,讓程逐想起幾年前陪程衛國、許嬌和程一洋去劇院裡看表演時台上交響樂團中的大提琴聲,深遠又有韻味。
他十分輕鬆地念出了詩句,不像是背誦,只像是溫和地陳述,好像他就是那個站在甲板上往滔滔海水中擲下硬幣的人。
程逐的眼裡出現了一些迷茫,像是變成了那枚被丟下去的硬幣,永遠在無知無覺中感受洪流,又像依舊是自己,在俗世感受洶湧而來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