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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罵的這家就屬於「光禿禿」中的一類,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正瞪著虎眼大聲叫罵,速度很快,咬字不清,展凝都沒聽出幾個意思來。
地上蓋著一隻坑坑窪窪的不鏽鋼臉盆,零星一些碗盤的殘肢,還有團成堆的衣服。
這時從屋裡衝出來一個女人,說衝出來不太恰當,因為少了一條腿,架著雙拐沖的姿勢磕磕絆絆,她明顯想去拽那個正怒火狂噴的男人。
不過男人此刻腦子明顯正短路,見有人靠近直接揮起手中的木棍,劈手將人給揮在了地上,他瞪了瑟縮在地上的女人一眼,倒沒了其他動作,憤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的進了屋。
有人過去把躺地上的女人扶了起來,這女人應該是從床上剛下來,身上只穿了一套睡衣,松松垮垮襯著那張蠟黃的臉,十分的狼狽。
展凝前後沒看到宋陽的影子。
邊上一個大媽表情慘不忍睹的說:「這人要喝酒總歸是難弄的,難為了他家那個便宜兒子。」
另一個附和:「可不是,我看那孩子夠好的了,聽說飯都是他煮的,學校讀書還頂好,就這個命不行。」
「今天就是因為菜不和口味,才揪著打了一頓,我記得前兩天剛鬧過吧,這日子也是沒的消停了,那個娘也是不行,要換我直接帶著兒子走人。」
「不是這麼說的,缺胳膊少腿的下一家也難找,不然能嫁到這來?不是我迷信啊,這女人……那個可能不太好,她前夫是病死的,她一來這,李酒鬼開的那小超市就倒閉了,我估計男人心裡也有疙瘩,借著題的發揮出氣也說不定。」
展凝牽著程謹言從人堆里走出來,她突然想起曾經在宋陽身上看到的大片淤青,那時候這人遮遮掩掩的神態頓時有了很好的解釋。
倒是沒想到宋陽會有一個這麼複雜的家庭背景,加上他文弱的性格,日子如何的水深火熱可想而知。
展凝原本想給宋陽打個電話,仔細一考慮又覺得算了,這些事擺出來並不好看,老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沒幾個人會希望自己家的糟心事被人得知了解。
「姐!」程謹言忽然叫了她一聲。
展凝:「嗯?」
程謹言伸手指了指一個方向。
路過的這戶人家後門放了一個大水缸,水缸跟圍牆之間留了一條縫隙,宋陽就鑲嵌在裡面,整個人縮成一團,灰頭土臉的。
展凝走過去到他跟前蹲下,好一會才開口叫了他一聲:「宋陽。」
宋陽往裡徒勞的又縮了縮,腦袋埋在胳膊里,恐懼的味道很明顯。
展凝第一次碰到這類事情,當下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別人,世間痛苦千千萬萬,不是當事人是很難從中體會一二的。
展凝想了想說:「已經初三了,上了高中就可以住校。」
宋陽好一會才抬起頭,左邊眼鏡碎成蜘蛛網,臉色泛著白。
「還有我媽。」他摘下眼鏡,在另一塊好的鏡片上擦了擦,輕聲說:「我走了,挨打的對象就是我媽了。」
展凝原本想說家暴可以報警,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報警後呢,沒有造成絕對的人身傷害下根本不會判刑,大部分都是做口頭調節,而等外人一走,迎接這母子兩的又是什麼?
兩廂無話,程謹言挨著展凝蹲在地上,蹲的時間長了,身子晃了晃一個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不多說是什麼,一手攀著展凝的胳膊,一手在自己小腿上捏了捏。
展凝看了他一會:「下次別跟著來了,你看多累。」
程謹言頭也沒抬:「不要。」
鬧心。
「我先走了。」宋陽慢吞吞從裡面爬了出來,像年邁的老人佝僂著背脊,走動時才發現腿似乎出了問題。
展凝擰眉說:「現在回去不要緊嗎?而且你這腿應該去醫院看看。」
宋陽一步一步極為困難的挪出來,搖了搖頭,輕聲說:「沒事,就扭了下,每次這樣打完那個人就會直接去睡覺,我得趁著這個時間回去看看。」
「宋陽……」
宋陽擺了擺手,然後有點困難的開口:「你……你能別……」
「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展凝看著他抬不起來的腦袋,「回去記得上個藥。」
他點點頭:「謝謝。」
看他走的困難,展凝原本想扶他一把,宋陽拒絕了,他緩慢的一步一步蹭遠,原本軟弱的形象似乎有了點質的變化,似乎也有些理解這人往常拼了命用功賺來的書呆子名頭。
每個人都有他既定的命運,各自跟著一條線婉轉延伸,跟其他人的交匯碰撞分開,不論經歷著什麼永遠是乾淨分明的一條,無法真正摻和滲透。
展凝突然嘗到了一絲苦澀的無力感,她回憶了下上一世的宋陽,卻發現對這人記憶模糊的厲害。
「姐!」程謹言忽然沒頭沒腦的抱住了她,「我肯定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展凝:「……」
她想:「要欺負我還真不容易。」
低頭看看抱著自己的小孩,又說:「等你長大了別給我使絆子就行。」
程謹言不太理解她為什麼會說出這話:「我長大了會對你好的。」
第25章
等展凝重新回了裁縫鋪, 那個從來不拿正眼看人的老裁縫還在門口杵著,他目光往小孩身上一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