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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咔嚓——」一聲。
她儼然已經成了鏡中人。
霍音的目光頓住,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將相機從她旁邊拿了過去,只是看著男人慢條斯理地將相機從他的眼前移開,沒抬眼看她。
他只是冷怠地越過她,目光從她身後的男孩身上淡淡地滑過。
一個多餘的字也沒說。
霍音之前沒有猜錯,程嘉讓來皖南,是和徐老一起。這幾天來,他平時除了照顧老爺子的身體,還總幫一些工作上的忙。
最開始通電話的時候,老爺子嘴裡稱為「助手」的那位就是程嘉讓。
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年關將至,醫院工作正繁忙的時候還能有空陪著徐老來南方,一待就是一個多星期。
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要動身回北京的意思。之前林珩提起過,程嘉讓要到西國去交流學習,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看起來,完全沒有這個動向。
自從上次,他們幫上了年紀的阿公阿嬤將電動三輪車開過陡坡送回家那天,霍音想上去要跟他道謝,被他忽略掉以後。
他們,她和他,好像從前幾天的危險狀態轉移出來,回到更久之前,接近於陌生人的狀態。
程嘉讓跟徐老爺子來了潯鎮八天,霍音每天都和他們見面,現在這樣,除了徐老在時避無可避公事公辦的簡短交流,她和程嘉讓沒多說過一個字。
似乎。
北京西二環那個暴雪夜裡,她說的話在二十幾天後的皖南水鄉奏了效。
「哪兒能啊,我這麼大把年紀,哪兒能有這么正青春的小孩。」
徐老爺子面對受訪者時,不論對方的地位身份,總是格外和藹近人,此時笑著回答女主人的話,
「這小子是我大哥家的小外孫,小姑娘嘛,老頭子我的關門弟子。」
霍音的思緒被徐老爺子的話拉回來,順著剛剛的轉頭的角度看過去,程嘉讓早收回目光。
他背倚著木櫃,一手隨意拿著相機,另一手長指虛握,停在下頜前,微蜷的食指背無意識地有一下沒一下挲摩著下唇。
不知在想什麼。
剛剛給霍音又是倒茶又是送瓜子零食的男孩已經將瓜子盤子放到霍音面前。
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程嘉讓跟前,視線的方向一直是程嘉讓手裡拿著的那台霍音的相機。
他看起來對相機有些興趣。
霍音端著茶碗直看著徐老爺子和兩位主人家談話的方向。
餘光里旁側兩個一舉一動,不甚清晰。
程嘉讓掀了掀眼,睨過他跟前的男孩,拎著相機的帶子將相機輕巧地撈進手裡,一口京腔浪蕩散漫:
「想玩?」
他是指相機。
霍音被他們那邊的動靜吸引,無意識地調轉目光直視過去。
男孩不假思索點點頭。
程嘉讓將相機在掌心顛了顛,揚揚下頜,聲音頗低,拖著漫不經心的調子:
「小孩,給你玩了我有什麼好處。」
似乎是沒想到有這麼明目張胆討要好處的,小男孩愣著沒想出回答。
程嘉讓已經再度開口:
「我也挺渴的。」
他話音落地,目光閒閒掃過來。霍音沒想到對方會突然看過來,直直的眼神來不及收,被抓了個正著。
牆上咔咔作響的掛鍾突然間漏掉兩拍,重新響起來的時候整個節奏加速到亂了套。
霍音匆忙收回目光,垂眼看著地上淺黃色地板磚渺渺的紋理。
一陣嘩啦啦的水聲結束。
不遠處飄來四溢的茶香,跟霍音剛剛那碗兒茶的口味幾乎一樣。
三步外,倆人的話還沒完。
剛剛被抓個正著後,霍音直低著頭,抬也沒抬眼。
另外兩個人的對話聲兒輕而易舉地傳入她耳中。
「還行。」
程嘉讓中肯地評價。
「哥,現在能給我看看了嗎?」
「那個,拿來我嘗嘗。」
「啊?哪個啊哥?」
「你問我呢?」
「哦哦我知道了,」
男孩巴巴繞過霍音,將剛剛那一盤瓜子花生各色糖果直接拿走,擱到了程嘉讓面前。
「哥,你吃你吃。」
霍音稍稍抬起頭,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
她重新看向徐老爺子他們的方向,視線從對面的三張臉孔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三人身後的玻璃窗上。
天已經徹底黑透,一眼看過去,望不穿玻璃窗子外頭空洞洞的黑夜。
反倒是望見玻璃窗上反射的程嘉讓。
男人把手裡的相機隨手向著男孩一遞,對方剛剛觸到,他卻已經鬆開了拿著相機的手。
在旁邊的男孩大驚失色時候,程嘉讓又輕巧一把將相機撈了回來,慵懶地拿在手裡在男孩兒眼前一晃。
旋即才把相機丟給對方,淺淡地低嗤一聲兒:「注意點兒,別給人整出問題,小崽子。」
……
夜晚九點的鐘聲響起。
霍音隔著厚厚的窗玻璃沒有見到大熊座流星雨的影兒,好在終於盼到了徐老爺子和兩位受訪者的對話結束。
他們的談話以一段兒客套話結尾——
「那兩位,今兒個咱們就先到這兒,改日有空我們再來拜訪。」
「好的好的,徐教授下回可早寫些來,我們也好留您在我們家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