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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摸不清這裡的風俗習慣人文禁忌,不敢放肆,便先拍攝一些村莊的全景、周邊景致、村民生活日常等等,作為紀錄片的素材。
一直到她們到這裡的第十天左右,才開始進入正題。
霍音提議在上課時間通過學生們先了解村子裡具體的人員情況,因為孩子們單純簡單,往往不設防。
只要他們比較迂迴,就不至於暴露目的。
用這個方法,他們很快摸清了村裡的人員情況。
因為帶過來資料里有之前三位被拐受害人的姓名,買家姓名,子女姓名等等信息,所以很快對上號。
可惜這幾位被解救出去的年代都不近,第一位在九零年代末另外兩位也是千禧年初,有人進城有人老去,桑田滄海,很多事情早已經被時間掩埋。
更何況,這些事情哪裡會說給孩子們聽。
霍音是在她們初步摸清村子裡人員情況,想進一步了解卻險些被發現的時候決定轉變推進方式的。
那天她正在課間時間在學下東邊教室了解一個小姑娘的家庭情況,問到小姑娘的媽媽,原本一直在西邊教室上課的胡老師突然間衝進教室里,不由分說把那個小姑娘拉走。
胡老師是這間破舊的小學校里唯一的老師。
女性,梳一頭看起來亂糟糟的短髮,常穿一件前襟掛了黑釉的深粉色花夾襖,年紀瞧不大出來,只約莫三十左右。
這位胡老師是霍音他們在魚門莊接觸最多的成年人之一。
胡老師似乎跟誰也不大愛說話。
她家住在距離小學校比較遠的一個山崗上,與霍音她們借住的地方離得頗近。有幾次為了多了解一點這邊的情況,霍音她們三個也和胡老師跟她婆婆一起走,全程也不見胡老師講什麼話。
霍音聽她講過的話除了學校的事情對方簡單講過幾句跟他們對接之外,也就是胡老師問過她兩次他們拍的東西會不會在電視上播。
算起來,這段時間朝夕相處,胡老師跟霍音說過的話統共不超過十句。
還沒有霍音跟程嘉讓通長途電話的次數多。
不過霍音跟程嘉讓最近通電話的機會也不多,甚至連微信聊天也很少,他總是很忙,有時候打電話過來剛剛講兩句話就被人叫走。
他又時常晝夜顛倒,有時候她醒來好開心收到他的微信消息,可以看眼時間,還是幾個小時前的凌晨發過來的。
她跟他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國度,飛機兩個小時,高鐵六個小時的距離。
卻好像隔著一整個太平洋,十二個時區。
重洋天塹,見上一面難如登天。
好在雖然沒在這裡有什麼新的重大發現,倒也有驚無險拍攝完成整個紀錄片所需要的素材。
這代表著他們的歸期可定,很快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見想見到的人。
這次拍攝的素材包括整個村子的情況、村民生活的日常、受害人曾經住過的地方。
並非苦大仇深刻意渲染的煽情影片。
只是直接又真實地展現,受害人曾經生活的碎片。
受害人生活在這裡的場景無法穿越時空拍攝出來,但是周圍的一切,一定可以有展現一二。
霍音認為這些平凡、真實的貧困山村生活影像,可以直達觀眾心靈。
——如果那天晚上沒有出事的話。
出事那晚是他們來到洺鄉市雲闌縣重閣鎮魚門莊村的第六十五天,也就是他們準備啟程離開村子的前一晚。
霍音他們住在村民李天寶家新建的房子裡,安全起見,她與顧姝彤同住在房子西邊最裡間,韓宇則住在她們兩個隔壁,為的有事相互照應。
那晚顧姝彤已經睡下,霍音披著外衣穿過韓宇的房間,到韓宇房間旁邊的走廊上給程嘉讓打電話。
也許因為闊別兩個多月終於快要跟他見面;又也許因為白天跟學校里的學生們告別孩子們哭得肝腸寸斷;還有可能是因為打從他們提出要回去,村長和不少鄉親們來找過他們很多次,從好言央求到言辭激烈……霍音心裡五味雜陳。
已經是凌晨十一點,說什麼也睡不著。
霍音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不去管外衣是否蹭上牆壁發灰的白,彩鈴響了兩聲,就撥通了程嘉讓的電話。
熟悉的聲音從聽筒傳進耳中的時候,霍音看著窗邊被窗縫擠進來的山風吹起的幽藍色帘子,懸在中央不上不下的一顆心稍稍降了一降。
「寶寶。」
「還沒睡啊。」
霍音驀地一窒,在心裡細細將他的話回味好幾遍,方才壓著聲音小聲開口:
「阿讓。」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不遠處的帘子又被吹動一翕。
聽筒里傳來年輕男人很低的一聲輕嗤,聽起來帶著睡夢中被喚醒的淺淡鼻音,好聽得不可思議。
「這是因為要回來,高興壞了?」
「都跟我說了三遍了。」
他一笑,她也本能跟著輕輕笑笑。
「我當然高興了。」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方才開口:
「我怎麼聽你好像有點不開心。」
聞言。
霍音鈍鈍地搖頭,沒有意識到對方根本看不見,好久才再度說:
「沒有啦。」
「我…講不清楚,等我們見面我再跟你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