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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雙成回頭看他一眼,由衷說道:「先生無論處在何種境地,總是這般淡然脫俗。」
「心靜,形無役,即能超脫塵世。」
冷雙成想了想,問:「我目前思索一事,極難獲取成功,行進之中,還會傷及到他人情誼,因此難以安心無憂。」
木迦南微微一笑:「初一接連幾日替我們趕車、守護,晝夜不休,如此作踐自己的身體,大概就是內心藏有悔恨之情。」
冷雙成輕嘆:「我雖傷了世子,懷有歉疚意,不過心裡難安的倒不是這件事。」
木迦南依然春風一笑:「身不過百年,瞬息而過,再不堅定心意,又怎能釋然來去。」他見她面色疏忽掠過渺茫,又以冷父留下的故事提點她:「逆我鳥修行成人形時,拔喙褪羽,鮮血淋漓,方能有重生之命。你若決定去行艱難之事,又不可避免傷害,就需執起往生念,先度己再度人,終能脫俗免憂。」
冷雙成默默回味字句,內心變得清明不少,再也不生彷徨意圖。她向木迦南躬身行禮,道:「多謝先生指點。」隨後將簡蒼託付給他,與他約定再見面的地點,縱身向後方掠去。
簡蒼喚止不及,懷裡的小猞猁倏的躥下,尾隨而去。
黑鷹軍搜查農居、村落無果,進入樹林追擊,後被趕來護送百姓轉移的哨羽堵截。他們擔心遭遇到更多世子府軍力,忙不迭地撤退出了山麓。
哨羽隨後迴轉,與占據了整座鐵劍山的步兵營匯合,四散分布,拉開防線,將山下路徑圍住。除了留下飛鳥攀援的斷壁,確保無人能滲透進去。
斷壁背面,是一大片坡地,與周遭雄奇山峰呼應,組成了一個凹字谷。
谷底躺著遼使耶律樂夏的屍體,死不瞑目,臉上仍帶笑意。隨行侍衛分作兩派,發覺昨夜使臣遇刺,一隊人先翻過鐵劍山抵達蕭政軍營,向蕭政稟告死情。另一隊人守護使臣屍體,與前來收屍息事的鐵劍山弟子對峙,正值爭論不休時,接到刺使消息的世子府大軍趕到,占據地勢封鎖全山,還恭順請出了幾名鎮場人物。
當先一人是秋葉,穿世子官服,身形冷峻,面容冷漠如昔,看得侍衛們及鐵劍山莊的弟子都不敢怠慢,向他細細稟告了情況。
遼使在回程之中,突然改道入山,當晚從歇息的鐵劍山莊溜出來,趁著月色來谷底,天亮後就被巡山的弟子發現了屍體。
秋葉瞥了一眼屍體之旁散落的染血鐵劍,不甚為意,抬頭環顧四周,向坡地上的蘭草叢林走去。鐵劍弟子跟上小心說道:「坡上所開之花,名為鐵蔚,形似蘭草,葉子可入藥,兩年才開放一次,昨晚恰逢花期頭日,大概是月下獨綻之姿,吸引了使臣注意,才讓他信步走到此地。」
秋葉不置可否,面向鐵蔚花束而立,長身凝淡,眉目冰冷有似覆蓋霜雪。身後的弟子不再出聲,一直等到查驗完細緻情況的銀光走過來稟告,他才知道自己判斷有誤,也被一大片花草蒙蔽了眼睛。
銀光說:「使臣應是與女子有約,才取道鐵劍山,在懷裡揣了絹帕香囊等贈物,乘月而來,未曾料到被那女子刺死,還將罪名嫁禍在鐵劍門身上,在屍體旁拋下一柄鐵劍作證據。」
鐵劍弟子聽聞事由與山莊無關,長吁一口氣。
留守的侍衛面有難色。他們深信使臣被宋人子弟所殺,將消息遞了出去,引得肅青侯發兵,等於間接導致戰火燎原。
秋葉背對一眾人而立,只看鐵蔚花束灼灼盛放,諸事卻已瞭然於胸,冷聲問:「不相信麼?」
侍衛們確是不相信,卻又不敢明說。
秋葉來山谷,並不是處置遼使被殺一事那麼簡單,為堵遼人之口,還喚來了兩人同行。
程香穿著桃紅宮裝,外罩短貂絨斗篷,神采飛揚地走進了山谷,身後亦步亦趨跟著面相老實的程掌柜,給她小心打傘遮陽,配合她的步伐而委屈自己,將腰身佝了一截。
程香甩開一道明黃色手札,笑著對侍衛說道:「各位大哥認得本公主吧?貴國太后邀請本公主去一趟上京,談談邊市茶葉蠶絲的事兒,給本公主蓋了一本國璽截印過來,憑證已在手上,做不了假。各位若是還不信,總得聽聽本公主身後這人的話,他是誰,相信各位都認得。」
程掌柜將手中傘遞給鐵劍弟子,看他恭敬地取代了自己的差事,給程香遮好了陽光,才走向屍體。他的身形一旦舒展開來,顯得高挺,三十多歲的面容上,也不見唯唯諾諾的顏色,而是用廣額高眉,拉出遼人所共有的骨相特徵。
侍衛們慌忙行禮:「拜見指揮使大人。」再也不見方才的猶疑之色。
程掌柜揮揮手,道:「我早已不是檢司指揮使了,擔不了你們的禮,把我的話帶回給蕭政就行。」
侍衛們愈加恭順,實在料想不到,五年前赫赫有名的殿前都點檢司指揮使耶律定入了宋朝,給公主做家奴。在如今的宮廷官冊上,仍保留他的一席之地,可見他昔日的輝煌史績。
耶律定,遼國八部顯貴之一,保護皇廷多年,深得太后器重。後來辭官未得批准,他索性追慕宋國使臣聶公子而去,再也不見迴轉。
但是他的話,再度傳到太后耳中時,仍是擲地有聲的。
程掌柜查看了屍體被刺傷口,執起鐵劍柄,拱手向秋葉背影行禮,說道:「世子可有言訓先示之於敝人?」